鎮海,錢家酒樓最頂層。
黃懋官疲憊的揉著眉心,南下至今已經兩個月了,諸般事均已辦妥,紅薯、洋芋將會在年后運往遼東、山西、山東等地試種,通商一事可保戶部每年除卻八大鈔關外,歲入兩百萬白銀。
兩百萬兩白銀,這是個讓戶部可以挺直腰板的數字,黃懋官不禁笑著咳嗽兩聲,只怕上司方鈍又要和陛下來回拉扯,鬧個沒完沒了。
嘉靖二十九年,吝嗇的嘉靖帝在庚戌之亂后,萬般無奈的從內承運庫調銀,之后幾年,嘉靖帝無時無刻想著從戶部太倉庫討回這筆債……這才有了“上以片紙于太倉取銀”。
緊接著,東南倭亂,提編數省,截留鹽稅,俺答幾乎每年都南下騷擾幾次,戶部尚書方鈍平均每年上書請求致仕五次,這才讓嘉靖帝安靜些……主要是太倉庫沒銀子,耗子都得出去討飯。
但自從去年稅銀入京,嘉靖帝和戶部之間的博弈再次拉開大幕,縱然錢淵在東南留出口子,搗鼓出一支所謂的“皇家船隊”,但嘉靖帝還是不肯罷休。
看了眼外間飄飄揚揚的雪花,黃懋官示意陳有年無需掩上窗戶,“登之是余姚人,南下多時,尚未回鄉一探?”
沉吟片刻后,黃懋官輕聲道:“后日啟程回京,登之可先行一步。”
黃懋官對陳有年頗為賞識,畢竟余姚距離不遠,再說按照時日來看,回京應該是年末,六部均已放衙,而且關于紅薯、洋芋的奏折早就送回京中了。
“為國事南下,當別無私念。”陳有年恭敬道:“下官不敢以私事他行。”
“過家門而不入。”黃懋官端著酒盞起身笑道:“老夫嘉靖十六年過鄉試,年末啟程上京趕考,曾在永嘉拜見羅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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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黃懋官住了嘴,怔怔的看著窗外,一時出神。
陳有年沒有插嘴,他知道對方說的羅峰公即因大禮儀事件上位的前內閣首輔張璁。
在嘉靖中前期,文官集團對張璁極為排斥,但如今風向已然大變,都認為張璁至少稱得上“能臣”,因為后面有嚴嵩這個對比物。
“次年僥幸登榜,南上北下,東奔西走,見能言善辯如夏貴溪,明哲保身如顧昆山,為國事不惜己身如雙江公,亦見令俺答不敢寇邊如曾子重,善權謀之道如嚴分宜,精明有實干之才如礪庵公。”
黃懋官搖搖頭,回首笑道:“登之、文和、子直諸人之才,上下一甲子,亦是一時之選。”
“文長、文中、虞臣、端甫、博茂、朝陽均有長處,盡攬丙辰科精華。”
陳有年躬身一禮,“霖原公過譽了。”
“絕非過譽。”黃懋官平平抬手,“京中亦有人言,不論心跡如何,展才的眼光,實在令人佩服,隨園之中盡皆俊杰。”
“隨園中均是晚輩,學識淺薄,所歷甚少,尚需長輩指點。”
“展才說話,云里霧里如久歷宦海。”黃懋官大笑道:“登之這是好的不學?”
陳有年抿嘴一笑,“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黃懋官大笑不歇,連連點頭,“此番南下,登之有功,待明年會試之后,新科進士選官,可晉員外郎。”
陳有年行了一禮,端起酒壺斟酒,舉杯一飲而盡。
黃懋官在政治立場上是沒有偏頗的,如果是有偏頗,他是跟在上司戶部尚書方鈍身后的。
而黃懋官本人也極為贊同方鈍開海禁通商的提議,將陳有年提拔為戶部員外郎……意味著黃懋官將寧波清吏司交給了陳有年,后者如今戶部主事的身份是無法在名義上通管清吏司的。
但隱藏在這一席話之下的,是隨園張開雙臂,黃懋官投身其中……至少是半個黃懋官,至少在一段時間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