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直廬。
徐階皺眉看著面如鍋底的高拱,輕聲道:“肅卿,數十知縣、知府甚至布政使、按察使或告病,或致仕,但京察拖延至今,已有數月之久。”
的確拖延的時間很長了,從六月份開始京察,至今已有四個月了,明朝歷史上還沒有超過兩個月時日的京察先例。
但高拱像是沒聽見似的,側頭聽著身側小吏的附耳低語,神情狐疑,目光閃爍不定,猶豫片刻后突然霍然起身,將桌上的文書推到一邊。
“肅卿?”
這次發問的是吳山,前些日子高拱被逼的龜縮家中,而徐階這個老硬幣就是不肯接手票擬,使了手段將從京察開始后就告病的吳山給弄了出來。
面對吳山,高拱勉強回了句,“今日稍有不適,先回府……”
“肅卿?”徐階關切的走過來,“太醫院有御醫駐西苑,這就……”
話未說完。
“砰!”
一聲鈍響。
四十九歲的內閣次輔高拱舉起右臂,右手攥成拳頭,狠狠砸在了六十歲的內閣首輔徐階的臉上。
吳山和剛剛走到門口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雖然明朝文官打架不算罕見,當年連錦衣衛指揮使都被文官在殿上毆死,李東陽操著錘子追殺外戚,更別說嘉靖一朝,前有楊慎,后有隨園,都是文官中的翹楚。
但內閣次輔毆打內閣首輔?
真是活久見啊!
呃,如果沒有錢淵這只穿越的蝴蝶,大概在五六年后,這一幕也會在內閣上演,只不過高拱那次揍的是殷士儋。
身材高大的高拱一拳撂倒個頭矮小的徐階后,轉身就走,那步伐……都一溜小跑了。
而此時此刻,金水河畔,聚集起來的中低級官員已經將近兩百了,鄒應龍一遍又一遍的聲嘶力竭的高呼,引得下面官員群情激奮。
隆慶朝的政治團伙,主要分為四支,一支是徐階,一支是高拱,一支是隨園,一支是以陳以勤等人為首的潛邸舊臣。
事實上,京官太多了,科道、六部、翰林、各寺各院,所謂的政治勢力只能說有影響力,但很難聚集起這樣的規模。
但今天以鄒應龍、林潤等人的徐階門人做到了。
為什么?
原因在于鄒應龍手中的那封信。
當鄒應龍在金水橋上高聲誦讀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決定了高拱的下場……如果沒有隨園的插手。
因為這封信的內容是高拱對日后執政的主要思路,說的簡單點就是考核業績制度……如果錢淵在場,會脫口而出,“考成法。”
那封信最關鍵的一句話在于,“定程限,立文簿,月終注銷。撫按稽遲者,部院舉之;部院容隱欺蔽者,科道舉之;科道不覺察,則閣臣舉之。”
說的簡單點,高拱是試圖讓內閣通過六科、都察院來徹底控制六部,而六部指揮各省巡撫大員,以達到中央集權的目的。
群情激奮的根源就在這兒。
明朝開國之初,朱元璋這位歷史上唯一草根出身的開國皇帝因為他的人生履歷做出了一系列的騷舉動。
歷史上歷朝歷代,從不缺少諫臣,但從沒有哪位皇帝給予諫臣這樣的權力……以小制大。
六科給事中、都察院御史向來是獨立于任何朝廷機構之外的,理論上他們只需要向皇帝負責……或者說,他們是可以繞過六部、內閣,直接和皇帝打交道的。
這種制度已經流傳了一百多年,多少人因為這種制度而得利,多少人在眼巴巴的盼著自己因為這種制度而得利……而現在,高拱要將這種制度徹底廢除。
那些科道言官能不憤怒嗎?
御史外放巡按地方,運氣好能直接轉巡撫一省為朝廷大員;六科都給事中向來能和除了吏部之外的五部侍郎甚至尚書級別的大員平起平坐。
為什么?
就是因為他們有資格見過奏折直接遞到御案上,而高拱卻要剝奪他們的權力,讓那些奏折遞到他自己的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