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官家出得船塢,轉入與造船場一體的軍營,免不了要中午臨時加餐,乃是拿從南邊鄭州買來的豬羊做賞,從御營正卒到造船廠的工匠、民夫,包括趙官家自己,人人一碗肉,半盞酒。
下午時分,這位官家又親自去看了早在上月發下的御營水軍相關冬日布料,轉了好大一圈,細細查看了一個多時辰,這才趁著下午冬日暖陽,轉向河上,然后親自登上了大堤,復又查看起了堤防、工事、河情。
只能說,官家做久了,裝模作樣的功夫也算是練到家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趙玖真就懂這些呢。
“張都統,本官查閱兵部文檔,說是有諜報隱約提到些話語,似乎女真人在大名府也有了干船塢?而且也要造輪船?”問話的是兵部侍郎兼都水監劉洪道。
且說,身為資歷大員,劉洪道此番入京相較于其他封疆大吏明顯有些矮了的,甚至有空置的嫌疑,而他本人一開始也有些悻悻之態,只是想著能入中樞,還能加個秘閣身份,再加上離剛剛收復沒多久的老家近些,這才忍耐下來。
但此番跟著趙官家至此,想著自己身上兩個職務,劉洪道如何不曉得,官家明顯是對自己有些特定安排的,兵部侍郎與都水監這兩個職責湊在一起,未必不能建功,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趙官家在為將來的北伐做一些統籌安排。
故此,離開岳臺后,這位劉侍郎就是日見著上了心,很多庶務都是他沿途主動出面處置的,弄得范宗尹、呂本中、仁保忠這三位內臣如吃了什么一般……呂本中干脆淪為了每日給官家讀邸報的角色。
“是有這事。”
張榮披著一件上月才入手的御賜棉袍,聞言束手立在那里,張口便哈出一道白氣。“女真狗吃一塹長一智,將船塢擺到在大名府后邊去了,著實不好處置。不過,要俺……要我直著講,女真人用心去造輪船反而是件好事。”
“哦?”劉洪道愈發認真起來。
“道理是這樣的。”張榮皺著眉頭解釋了一下。“劉侍郎想著,北面便是有輪船出來,哪里就能湊出來咱們這般利索的水戰好手?一樣的弓手,在陸上射的準,在船上卻不是這回事。還有大小輪船的操弄,大輪船動輒幾十號、上百號踩輪子的力夫,怎么左右調度,怎么行進一致,大船小船,船退船進,都是說法……新成的水軍,斷不是俺們的對手!”
“若是女真人船多呢?本官是青州人,自幼聽人說,海上水匪交戰,水手再熟,也比不過船多些、船大些……”劉洪道依然認真。
“劉侍郎放寬心。”張榮聞也依舊回答利索。“你說的那個道理是極對的,但那是海上,這里卻是黃河,海上無邊無沿,風浪也大,在那種地方人要是沒了船做憑借,哪里能存身?可不是船多勝船少,船大勝船小嗎?但黃河呢,劉侍郎你親眼看看,就這么寬,那邊的舊道河口還不及這么寬,這般局面,便是女真人囤了一窩子輪船出來,俺也有把握靠著御營水軍替官家在河上給他吃下來。”
劉洪道望著金光閃閃的河面,早早醒悟,連帶著周圍人一起頷首不及。
倒是趙玖,同樣是望了望午后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頷首之余卻又繼續正色聞訊不停:“此事不論,除此之外呢?張都統可還有什么疑難之處?朕此番出來,就是想拋開表皮,從各方面都弄清楚一些軍中的事端……有些事情,此時看起來不會影響戰事,但一年兩載,三年五載呢?張卿心里只要有想法,無論是什么,都盡管說來。”
“不瞞官家,俺……臣其實真有一些個念頭,比如說,哪怕是習慣了,俺還是覺得沿河老百姓冬日搗冰辛苦的利害。”張榮認真聽完,便趕緊籠著袖子懇切相對,可大概是覺得姿勢有些尷尬,說了兩句話,居然又放了下來。“幾百里上千里,都要搗,而且一般是日日搗,結果搗了許多日后,指不定哪天一冷,一夜凍上,女真人想來騷擾還是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