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稍微頓了一下后,這位當朝樞相、木黨領袖便轉過身來,看向當朝首相,言語平靜:“元鎮兄,依著愚弟來看,燕京是一件事,但也不是一件事,因為官家回來了……官家回來了,就有能做主的人了,官家回來了,國家也就太平了……不遷都就不遷都,可若真要遷都,官家必然會直接告知的,而屆時我們難道還要反對不成?便是反對,以如今官家威望,難道就能成?真鬧出北魏遷都的事端來,丟臉的是誰?”
聽完此言,趙鼎沉默一時,半晌后,終究是微微頷首,然后卻又轉身往樹影深處踱步而去。張浚見狀,回頭相顧林景默一眼,也繼續從容相隨。
夕陽西下,其實由不得許多討論,而翌日開始便算是正式進入祭祀儀式。
眾所周知,趙官家在某些事情上的行為其實特別無稽。
他喜歡抬人做神,喜歡親自動手寫一些奇奇怪怪的鬼神故事,但本身卻很不尊重鬼神與祭祀……昔日刮過道祖、佛祖金身倒也罷了,當時真的是窮極無奈……但不說別的,就前幾個月的事情,上菊花島,進門就問人家傳了七八十年的敕造大龍宮寺住持啥叫‘敕造’,八角井里的水到底能不能得長生,放幾條魚進去能活幾時,把幾十歲的老主持都逼哭了,也不是一般官家能做出來的。
回到眼下,趙官家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感恩道祖保佑,乃成十年之功,所以回來了卻當年心愿,但真到祭祀的時候,卻只是敷衍……前三日沐浴更衣就很不體統,期間甚至往渦河跑馬射了次鴨子,待到三日后正式開始祭祀,也只是穿著那件祖傳的舊禮服,攏手做了一個掌柜,任由呂好問、趙鼎、呂本中、楊沂中等人折騰。
真輪到他時,這位官家卻只上去,在玄元殿外的祭臺上與玄元殿內的道祖金身前各自上了一炷香,便算了事。
只能說,幸虧沒一把香灰糊到道祖臉上。
待又過了一日,這位官家居然直接下旨,就在玄元殿大院中的祭臺前開宴論事……上下也沒個敢直言納諫的,只是隨著官家糊弄,甚至頗有幾個無恥之徒引經據典,硬說這般作為妥當。
但有一說一,宴席規格還是很高的,除了必要的天子近臣外,文官需要有中樞秘閣大員經歷或者地方經略使履歷,武將也要郡王起步,看來這場宴會真的能決定很多事情。
而官家果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
這日晴空萬里,秋高氣爽,宴席剛開,尚未酒酣,趙官家便直接進入了正題。
“諸卿。”
坐在臺前高地上的趙玖舉杯自飲,然后含笑出言。“《老子》有言:‘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漢昭烈進位漢中王時也說了‘然后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矯罪,雖死無恨’。但是呢,那是圣人和名王,咱們是比不了的……為什么要來此地祭祀?還不是因為十年前的秋日,咱們就是在這里下定決心不去揚州,轉而咬牙抗金的?而今金國殄滅,北疆一平,堪稱功成事遂,所以回來給道祖他老人家做個匯報……現在祭祀完了,有些事情,咱們也不必謙虛了……呂公相?”
“老臣在。”
距離趙玖最近一人即刻從座中起身。
“不必起來了。”
趙玖再度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只是捧杯示意。“咱們在座中持酒論英雄便可……武將要論戰功,這個東西已經落定了……咱們說下定策之勛……呂公相以為,建炎十載,定策之勛首在何人啊?”
院中陡然安靜下來,只有秋蟬之聲與秋樹婆娑發出的聲音清晰可聞。
而呂好問坐回原處,倒也坦然:“臣聞凡事必有初,昔日當靖康之難,天下頹喪,主和者、求退者數不勝數,如臣等皆手足無措。當此之時,乃是李綱李公相與宗澤宗留守一內一外,力排眾議,堅持抗金的。非只如此,當時官家初登大寶,流離在外,非李公相于行在重起朝綱,則朝廷難復立;非宗留守堅守東京,則中原盡墨,國家無望……此二人,乃是抗金之赤幟,國家之脊梁……功大莫可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