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你既然拿我舉例,那好,咱就索性拿古玩這行里的事兒再說說好了。鑒別古董字畫,珠寶首飾,我是后天學的。說實話,哪怕有宋先生這樣的好老師教我。可在眼力上,再怎么樣,我也比不上那些從小就耍瑪瑙,玩金瓜子,屋里擺的全是紫檀木家具的人。”
“因為如果一個人從小就是在這些好東西堆兒里長大的,那他自然就會生出一雙辨識古玩的慧眼。如果說遇到件東西,擱人家是一目了然的事,擱我,興許就是一輩子鉆不完的學問。誰讓人家家里曾經有過,打小就當玩具一樣擺弄過的呢?這就是本質上的差距。”
“所以與此同理,也就滿可以給貴氣下個定義了。我告訴你,必須得有個絕對閑適的環境,取得充沛安全感,人才能體現出高雅沉著的氣度,那就是貴氣。都說貴人處變不驚,這話是真的。不為別的,就是因為這種人安全感太強了,他們所掌握的馭人之術,他們的人脈資源,都讓他們幾乎沒有受窮的可能性。”
“反過來,無論是做學問的,還是暴發戶,都很可能是從小窮過來的,對赤貧的驚駭和自卑先天就寫進了骨子里。這樣的人,剛一乍富,肯定會露出馬腳。”
“首件事就是顯擺,他哪怕有個金表,金筆,生怕你看不見,都恨不能掛你眼皮子底下讓你看清楚。一旦有點小成就,就會樂得忘乎所以,天天挺胸疊肚臭嘚瑟。知道過去有句老話嗎?樹小房新畫不古,此人必定內務府……”
寧衛民,驟然間醒悟過來。
一抬頭,他就看見康術德用頗為玩味的眼神望著自己。
于是不禁老臉一紅,尷尬地露出了難言的苦笑。
“師父啊,合著您說了這么多,就為了等在這兒罵我啊。得得,今兒是我不對,我給您道歉好不好?我暴發戶,我臭顯擺,我內務府。我再不敢得意忘形了,就夾著尾巴老實做人行嗎?謝謝您點醒我,我今后一定還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能早日擺脫‘廉價’的檔次,稍微也能‘貴’上那么一點……”
見他這么靈性的低頭認錯,這么孺子可教,倒把康術德給逗樂了。
“小子,你這嘴啊,就是能貧。現在知道姜是老的辣啦?就你,剛才還想造反哪。不是我說你啊,就憑你一個當徒弟的,還敢教訓師父哪?不自量力。”
“哎,要不是看你現在走得太快,已經到了一個算是緊要的關頭,自己還惘然不知其中風險。我才懶得點你呢。”
“這些道理都是我過了半生才明白的,我跟你說這么多干嘛呀,非得成就你啊?老話講,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我由著你掉炭火堆里不就完了,等你烤熟了再找我哭鼻子多好……”
這些話可是更為聳人聽聞。
但熟知康術德為人的寧衛民,卻已經充分相信老爺子絕不會無的放矢,后面必定有更重要的正經話要說。
于是打鐵趁熱,他再不敢有絲毫掙蹦,而是繼續想辦法討好。
“老爺子,別的也不說了。您對我的好全在心里呢。有什么要指教的,您就別拿著我了,直言吧。”
跟著他就站起身來,徑自去大衣兜拿了一個錦盒回來。
“您看看,這是我給您準備的新年禮物。本來想到吃餃子時候再拿出的,現在我就算借此給您賠罪了,您大人有大量,總不能因為剛才那點小事跟我一般見識,是不是?”
寧衛民一邊說著,一邊先把錦盒先推了過去。
跟著他又主動拿過桌上的小酒壇子給康術德滿滿斟上一杯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