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慢侯也不堅持,愛放不放,擦身就走去船尾了。
船尾這里,李四搖櫓已經頗為像樣,只是一旁的馬氏依然不斷糾正他。李四很沉默,一聲不吭。他一路上都很少說話,張三的死壓在李慢侯心中,同樣壓在李四心中。張三草草下葬,他老婆周氏耿耿于懷,李四何嘗不介懷?這些人中,李四跟張三的感情,甚至可能比周氏跟張三的夫妻之情更加強烈,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馬氏不知道這些緣由,一個勁的挑李四的毛病,因為李四一個大男人搖櫓,還比不上她一個婦人。搖櫓是一個巧勁,不是一時半會能練出來的。
李慢侯叫他一起去拉纖,李四嗯了一聲,提線木偶一樣,跟李慢侯一起拉出纖繩,綁在傾斜的桅桿上。
很快下了船,背起纖繩,喊著號子,用力牽拉。馬氏搖櫓,二郎扶招,配合拉纖,將船始終保持在河道中。
呼和的號子聲吸引了船上的女人,一個個鉆出船艙觀看。
一直在船艙里跟張妙常討教女紅的金枝也看到了,看見李慢侯竟然也背著纖繩,而他弟弟扶招,立刻黑了臉,叱罵起弟弟來。
“你姐夫身嬌肉貴,手上連個褶兒都沒有,你怎能讓他去拉纖。你在這里清閑?”
金二郎也委屈:“是姐夫自己要去的!”
金枝氣的跺腳,伸手就要打:“還說不得你了!娶了媳婦,翅膀就硬了?”
卻始終沒打下去,又冷哼一聲,站在船頭高呼:“官人,你快些回來。當心累著了。”
正在說話的茂德帝姬姐妹,突然停止了攀談,茂德帝姬的神色凝重了下來。艙里頭,小丫頭張妙常低頭做著女紅,眼睛不時的偷瞟茂德帝姬姐妹。
張喜兒和黃鶯兒兩個侍女聊得來,翻箱倒柜的試衣服,這些粗布衣服,她們還沒穿過,很有新鮮感,一邊比劃一邊笑,還不住的攛掇另一個穿上,另一個則死活不穿。
兩岸是綿延的桑田,這一路上,桑田都極多。近乎從開封到江淮,一路上從沒在人眼中消失過。黃河、淮河流域的桑林,不知道養了多少白蠶,抽絲剝繭,賣到開封,織成絲綢,壓得江南的桑蠶一直發展不起來。
桑林多了,各種鳥兒,蟲兒也就多了起來。各種聲響時而闖入河上,跟緩慢流淌的水聲交織在一起,讓拉纖的人愜意起來,拉纖也不顯得那么辛苦。
李四在前,李慢侯在后。不是李慢侯不愿意在最前邊,只是他個頭高,他拉最前邊,后面的人會更辛苦。
李慢侯力氣大,也肯賣力氣,逼得李四只能緊咬牙關跟著賣力,但他始終一聲不吭,號子聲都是李慢侯一個人在喊。
李慢侯不由想到他在三峽看到的拉纖景象,真正的纖夫早就消失了,那是旅游表演。盡管是表演,卻做的十分逼真。一群群精干的四川漢子,身材不算高大,渾身黢黑,在山下的石灘上,背著纖繩,全身上下竟不著寸縷,光著屁股。
可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丑陋,那虬結的肌肉,整齊的川江號子,充滿了力與美的張力,這才是真正的美學,健康、有力才是正確的美學觀,不是纏腳,不是病態,病態美學,只見病,哪有美?
這樣拉了十里地左右,終于結束了。前面一處岔口,匯入了一條河流,那是灘水,是一條自然河流。灘水匯入了運河河道,或者說運河匯入了灘水河道,兩條河接著會共用很長一段,然后灘水分流向東,汴河繼續朝南。
中國的運河網就是這樣形成的,追隨自然,借用自然河道。不僅僅是運河,長城、都江堰,甚至整座的城池,都講究隨形就勢。中國古人不崇尚戰天斗地的精神,更加追求融入自然,效法自然,于是萬里長城隱沒在關山險要處,運河與自然河道交織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