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牛仲,原本叫做牛二,跟張三李四這樣的名字一樣,家里按兄弟長幼叫的,這名字是生出來的。
李慢侯原本以為這就是時代的風俗,窮人沒習慣起名字,沒文化起好名字,那就隨便叫了,反正起也起不出好名來。
牛二是陜西鳳州一個普通的子弟,跟西軍許多士兵一樣,他爺爺那輩起,就開始當兵跟西夏人打仗。他爺爺叫牛英,跟他現在一樣,當過都頭。是他家三代人里,唯一有名字的人。其他人小時候叫牛大、牛二,中年叫牛大叔,牛二叔,老了叫牛太爺,牛二爺。一輩輩都是這么過來的。
爺爺之所以起名字,是因為當了軍官,文貴武賤,這管著三百人的武官,比不上鄉里一個窮秀才身份高貴。但有了名字,就能刻在墓碑上。
牛二一直是牛二,直到李慢侯要給他正式寫表,登記造冊,讓有司制作軍牌等身份物件的時候,他才告訴李慢侯,說他叫牛仲。牛仲,牛二,一個意思,都是老二。可是他對這個名字很重視。
牛仲說,這個名字是他年輕參軍的時候,一個姓秦的秀才給他起的。然后牛仲給李慢侯講了許多這個秦小相公有趣的故事,他一直說了很多很多,似乎他的人生中沒什么可說的,但卻記得一個史書中不會留下任何記錄的一個陌生人的故事,因為那個人給了他一個名字。
窮人其實不是不想要名字,只是他們認為正式的名字是官名,不當官都不好意思起。是那個秦相公,在牛仲還沒當官的時候,超前給他預支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牛仲一輩子都沒好意思提起,當他當了都頭,他執拗的要用這個名字,他自豪的敢用這個名字。為了這個名字,他記了那個小秀才一輩子,他也在軍隊中掙扎了一輩子,先后三次從軍,一無所獲。
李慢侯從牛仲身上感觸到的情緒,也許并不是牛仲的真情,但這種感觸本身,讓李慢侯自己感動。他決定給所有人預支一筆財富,給他們預支一個官名,讓他們為此而奮斗。果然,沒人向李慢侯表達過感激,但每個人行為中似乎都對他有了一些尊重。因為他尊重他們,愿意給他們一個名字。
有名字的牛仲,打過無數次仗,但卻沒有斬獲,也沒有受傷,不管是打贏的仗,還是打輸的仗,他一直沒有受傷,這是他的運氣,也是他的不幸,這讓他們連一丁點功勞都沒有撈著。所以今年已經五十,是軍官中第二年長的,卻依然只是小兵,而且地位越來越低,在西軍中遭受別人的欺負。
直到遇到李慢侯,他當了都頭。當了都頭之后,他非常努力,在路上就因為訓練嚴格,導致跟手下發生了沖突,他的士兵都被遣散了,在他以為他這輩子跟當官無緣的時候,李慢侯并沒有取消他的都頭官職,他懂得騎馬、養馬,李慢侯讓他負責建立騎兵。
李慢侯這次又派他和另外兩個騎兵軍官陪伴秀州知州趙叔近南下,聽說杭州他們那幫兄弟發生了嘩變,占了杭州城,可能要平亂,或者要詔安,讓他們幾個老兵多出力氣。
跟牛仲一起南下的,還有一批各個都挑出的士兵,他們是被一個個同鄉推舉出來,回鄉送軍餉去的。一起南下,轉道潯溪領了錢送回家鄉,然后再回來。他們可以在家鄉留十天,算是放假,然后必須返回來,否則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