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隨安眼角流出了兩行清淚。
不止為己悲。
更多的,是為那些戰死的狩獵者,那些以往一起工作,嬉笑打鬧的同事,還有嚴厲的師父……他們兌現了承諾,豁出命為他搏來現在這點兒活著的希望——雖然,身處此地活下去的可能性等同于零,但至少,他還活著,而他們已經沒了,尸骨無存,唔,師父還沒死。
先前寧隨安只顧著堵塞山縫,浸泡稀釋菱甲虎的鮮血和獸核,此刻稍有閑心,才來得及思忖現在的處境:
凌晨獸潮爆發,絕望、激戰,再絕望,又激戰……
生死在身邊不斷地上演,自己幾次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生命,何其脆弱?!
原來,聚居城市里的生活是那么美好。
今天之前,寧隨安還覺得生活中有很多不美好,尤其是沒有配裝戰甲資質受人歧視,從而一直自卑。如今想來,除了沒有配裝戰甲資質之外,自己在其它各方面,何其優秀?
優秀得足以驕傲!
比大多數同齡人更好學、勤苦、堅韌,也更走運——沒有接受過高中、大學的教育,沒有接受過戰甲維修的專業培訓,沒有參加過鑄甲師資質考試,卻是在漢威業界排名前五的狩獵公司格外受寵的優秀鑄甲師——白慕峰曾說過,將來不惜代價也要幫他拿到鑄甲師等級資質的準考證,以他的實力,一定能連考三級,甚至四級,然后得到全社會公認的高級鑄甲師證書。
到那時,他會比師父、白慕峰、程處凡的社會地位還高,更容易得到尊敬。
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因為一份正義卻倒霉的責任心,還有幼稚的,年輕的好奇、虛榮心作祟,以至于多少次想象著,偶爾希冀著,有朝一日可以參加狩獵,不能配裝戰甲不便于作戰,至少顯得很勇敢。
現在,真參加了狩獵,卻陷入死地。
死亡啊……
太可怕了!
自己才二十歲,還沒活夠,沒娶妻沒生子,有著可以預見的美好將來,怎么就可以死了呢?
自己死后,妹妹怎么辦?
她剛上高一啊!
寧隨安恐懼著,不安著,哭泣著……然后,哆哆嗦嗦地勸自己別哭,太丟臉,應該堅強,應該坦然面對——那些死在自己之前的狩獵者,他們就沒有害怕啊,應該向他們學習!
死亡,不見得就一定是壞事,也有好的一面:
死了,就解脫了;
死了,就可以和早已去世的父母團聚;
死了,就不用經常敏感地認為別人在私底下輕視嘲諷自己,不用每天被脾性暴躁的師父呼來喝去,動輒打罵,也不用時常因此而自卑心情低落,也不用再承擔將妹妹養大成人的重任。
更不用,承受妹妹和伊莉娜時而刻意夸贊他敬佩他,只為安慰他內心自卑的細心關愛。
那樣的關愛,比別人的歧視更讓他痛苦,卻又不能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