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層塵沙。
沙礫隨風而動,現出圈圈有形的漣漪,像是波紋般被推送著,然后被高高卷起。
黃沙被撥開,底下掩埋的東西這才慢慢露出冰山一角,嶙峋的山石,山石間,還有艱難求存的野草,發黃的草梗躲在石縫間,隨風搖擺,瑟瑟發抖。
還有一只手,一只攥著劍的手,手腕上還系著鈴鐺,像是掙脫了束縛,重見天日的一瞬,已叮叮叮的響了起來。
一個人,仰著面,緊閉口目,渾身大部分已被黃沙覆蓋,就在鈴鐺凄厲的鳴動間,他似是從窒息中驀然驚醒,抖了個激靈,又仿佛做了個可怕的噩夢,雙眼豁然一睜,已沒了血色,沾滿塵沙的唇也張開了,喉嚨里,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呻吟,就好像被扼住喉,掐住脖,貪婪的吸了口氣空氣。
“呃——”
但很快就被打斷了。
意識恢復的剎那,渾身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痛楚,骨頭像是散了架,五臟似是移了位,然后他掙扎坐起,跪倒在地,瘋狂的咳嗽了起來,被沙子嗆了,咳得幾乎吐肝吐肺,還有血,一口口淤血帶著吞吸進去的沙礫,被他吐了出來。
吐的肝腸寸斷,眼淚直流,最后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他又倒下去了,準確的說是躺下去,風小了很多,天地高遠,萬里無云,望著湛藍青天,蘇青躺在發燙的沙海上,忽然笑了起來,眼角淚痕轉瞬已被風干。
他發狂似的笑著。
“哈哈……哈哈……”
笑聲由輕變重,由小變大,放聲大笑,直笑的那蒼鷹也驚慌的發出一聲尖銳的厲鳴,然后逃也似的俯沖向遠方。
到底,活下來的是他啊。
差點連他自己都以為要倒在這了,那可真是個厲害的對手,簡直是生平未遇之敵,若不是——蘇青眨眨眼,忽然笑的很開心。
算了,贏的是他,就足夠了。
腦海中思緒一掃。
他踉蹌而起。
環顧四周,昨日的一切,如今都沒了蹤影,漫漫黃沙,除了他,其他的都已被掩去,看來不光是人,原來這片沙漠也喜歡忘記,忘記前一刻的所有,掩去過往的齷齪。
血滴子也毀了。
蘇青揉了揉眼,緩著氣,提著力,提劍走向西方。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拖著虛弱重傷的身子趕到已焦黑一片的“龍門客棧”時,那里早已沒了東廠的番子,沒了馬車,渺無人蹤。
倒是有馬,那夜他放走的那匹馬,如今居然自己回來了,安靜的在后院喝著水槽里的水,見蘇青灰頭土臉的回來,打了個鼻響,轉身走進了圈里,順便拉了坨馬糞。
“你倒好,活的沒心沒肺的!”
蘇青笑罵了一句,他走到水井旁,從里面提出來一桶泛黃渾濁的水來,當頭便澆了下去,一連澆了數桶,這才提劍朝客棧里走去。
泥墻俱是焦黑一片,塌的塌,裂的裂,倒的倒,他走到一個狼藉殘破的房間里,自焦灰中找到一張床,床板下,是個窟窿,這是龍門客棧的密道,狡兔三窟,在這鬼門關撈食,金鑲玉自然留了后手,還是他和黑子兩個挖的。
密道里別有洞天,里面空間雖說不大,卻也不小,存放著不少食物和水以及藥物,以備不時之需。
目光在一個嗩吶上停留了片刻,蘇青拍開一壇酒的泥封,對著傷口就淋了下去,火辣辣的刺痛登時從渾身各處傳來,這一戰委實太慘烈了,身上的刀傷沒有三十處也有十幾二十處,還有箭矢留下的血痕,以及曹少卿的劍傷、掌傷、和肩頭被洞穿的窟窿,腹部被挑開的口子。
火光中,像是沒一處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