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束著手立在一旁燈暖壺,還記得以前她害怕鐘嬤嬤了。
浣衣局算是掖庭里低賤中更低賤的地方,沒門路、受了錯,惹了主子厭棄的宮人若是還有幸留一命,來的就是這地兒。能壓得住浣衣局上上下下百來人的婆子,能是盞省油的燈?
只是如今,含釧看著她,心里卻沒了那股害怕的念頭。
夢撞慫人膽?
死都死過一次,還怕個錘?
含釧有點想笑。
含釧抿嘴笑的樣子,落在鐘嬤嬤眼里,有些奇異。
掖庭不缺美人兒。
不是有句老話兒嗎?
美人兒要么在圣人身邊,要么在離圣人最遠的地方。
浣衣局里也有幾個長相清麗、姿態秀美的丫頭。
只是這丫頭有點不一樣,看著不過十三四,背挺得筆筆直,小頭小臉,發烏膚白,俏生生地立在水霧中,不像從掖庭出來的,倒像在哪個貴人身邊養出來的。
鐘嬤嬤偏頭拿水煙桿子敲了敲桌子,“叫什么名兒?在哪兒當差呢?”
含釧一愣,“婢子釧兒,如今在膳房傳菜幫廚。”
這丫頭說話軟糯糯的,像溫火熬了幾個時辰酥酥爛爛、肥而不膩的豬肘子。
或許是想到了肘子,鐘嬤嬤愉悅起來,“江南來的丫頭?”
含釧后背僵了僵,胸口又痛起來了,一開口是正宗的京話,“打小就在掖庭里活,估摸著是膳房里江南的廚子太多,染了那邊的腔調。”
這倒是,許皇后愛吃江南菜,宮里頭前些年找了許多江南的廚子進來,各宮各殿的小廚房也愿意迎合許皇后的喜好。
鐘嬤嬤點點頭。
小宮女吃勁兒地拎著兩個暖壺過來。
鐘嬤嬤煙桿子一抬,使喚那小宮女,“幫你釧兒姐姐多提半壺熱水回去。”
含釧又是一愣。
鐘嬤嬤把錢財可是看得最緊的呀,這四舍五入,不就相當于送了她半文錢,還搭了只藤編暖壺嗎!?
含釧還來不及推辭,那小宮人難得接了個能出去竄竄的活路,高高興興應了是,高高興興地又打了半壺熱水來,又高高興興地催著含釧往外走,動作麻溜得像以前每天在秦王府等著出街溜圈的旺財。
含釧見旺財,哦不,小宮人帶著她的熱水跑得飛快,忙跟鐘嬤嬤福了福,“謝您的賞了!”趕緊追了上去,剛出浣衣局,匆匆忙忙地和一個穿著青紫色布衫的丫頭錯身而過,余光看人眼熟,名字就在嘴邊,卻總說不出來。
含釧追著接過小宮人手里的暖壺,拿眼神指了指那抹隱在拐角處的青紫色身影,“那位姐姐也是浣衣局的人嗎?”
小宮人探頭望了望,笑著點頭,“是!是小秋兒姐姐!”
小秋兒?
小秋兒?
夢里,因為洗爛了平素絹里衣被杖責打死的小秋兒?
含釧張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