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說話了。
徐慨也不說話了。
魏東來心里頭有些好奇,非常抬起頭來看看——這位冷面冷腸的主子爺究竟是怎么想的?
和皇帝單獨說話的機會,縱使是皇子鳳孫,也是少之又少!
老二老三那兩個,一個說話條條是道,一個行為撒嬌賣癡,更別提幾位公主,恨不得琴棋書畫、歌舞評彈全都在皇帝跟前日日來上一遍,生怕皇帝把自個兒忘了...
這位爺是個奇的。
圣人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他是指望著圣人給他找臺階、尋路子?
圣人話兒說完,再看向第四子,想了想,手上虛抬,“你說說吧,當時斬殺裴家父子時,有想過后路嗎?裴家再壞再失勢,也是丹書鐵券之家,也有個在金吾衛領正二品高官的二房叔叔。做人,不可沖動行事...”
圣人話停了停。
嗯。
這話是他沒說好。
說誰沖動,也沒法兒說老四沖動。
老四自小便泰山崩于眼前不形于色,說話做事都極有章程,話少人正,頗有君子之風。
圣人話頭一轉,“事情做了,總要有善后。你且說說,你的善后之法是什么?”
魏東來心頭一個咯噔。
這是...圣人在教子?
還是教老四?
徐慨垂首挺立,遲疑半刻后,方抬起頭來,看向皇帝,“兒早上想過三步善后之法。”
圣人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步,擒賊先擒王,率先攻訐金吾衛左驍衛裴寺光,裴家現以裴寺光風頭最盛,裴七郎膽敢行事荒唐,也是因有裴寺光在前的緣故。若裴寺光自顧不暇,自然無法顧及大哥與侄兒的音信。”
“二步,擾亂視聽,白石觀本就為糜爛荒謬之地,裴家父子在白石觀遇害,全然可以將此事丑化后廣而告之,視線一旦轉移,他們究竟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自然也不甚重要了。”
“三步,禍水東引,白石觀旁邊的思覺山上,常有流寇匪類,若將此事扣在匪類身上,朝堂便可名正言順派裴寺光出兵剿匪,裴家順理成章大仇得報,而兒子自可安然居于幕后,既可不與裴家交惡,又可將這樁血案蒙混過關。”
徐慨一言一語,說得毫無波瀾。
圣人看向他,自己這個常常被忽視的老四,什么時候長成了這樣一個心有成算的少年?
“那你緣何,不這樣做?”
圣人笑了笑,語氣里有幾分戲謔,“朕聽說你和英國公的張三郎近日走得近,張三郎的岳丈便是尚御史。有這層關系在,你第一步是走得的。第一步走下來了,第二、三步也就好走了。”
徐慨抬了抬下頜,喉頭微動,撩了袍子再次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響頭。
“因兒子是兒子,您是父親。”徐慨埋著頭,聲音很沉,“兒子在外闖了禍,打了架,理應回家告訴父親,是打是罰,兒子任憑家法處置。”
圣人背往后靠了靠,眼神有了些許動容。
魏東來再次克制住了抬頭的沖動,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
都是入宮三四十年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