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含釧才看到瞿娘子的食指、虎口和大拇指有一層厚厚的繭。
只有常年握筆,或下苦功拿過菜刀的人,才會有這層繭子。
含釧垂了垂眼。
心里嘆了一聲。
說實在話,今兒個的舉動,是有些貿貿然的。
若留仙居這樣亂搞,是這兩口子合謀為之,那她今兒個就像個丑角似的,變成了鼓上的跳蚤,一蹦跶一鼓點,除了樣子不好看,還平白無故惹人笑;若是瞿娘子與那老黃瓜感情甚好,無論那老黃瓜怎么糟踐留仙居,瞿娘子也一字不提,那她就枉做小人了。
歸根究底,老黃瓜再怎么糟踐留仙居,也是別人的家事。
沖擊到了“時鮮”,她怎么應對,卻又是她的本事。
要應對,其實對含釧而言,也簡單。
這不是個死局。
“時鮮”全然可以不予理會,一個“拖”字訣了事,大不了推兩道極難極富噱頭的硬菜,留仙居學不出來,那“時鮮”只要穩住了,還是贏。
破局好破,放任老黃瓜糟蹋留仙居,含釧卻于心不忍。
是真的于心不忍。
一家百年老店做起來要幾代人付出心血,做毀做垮,卻只需要一個人、一個胡作非為的念頭——同行生嫉妒是不假,同行也可惺惺相惜,含釧不忍心看到老黃瓜一個人毀掉了留仙居百年基業。若是瞿娘子執迷不悟,或壓根便是一對豺狼虎豹的兩口子,那含釧雖做了小人,卻也做得心安。
瞿娘子先單吃了一口鴨肉片,面色沉凝地挑了醬料沾在舌間上,閉唇抿了抿,放下銀箸。
含釧眼見瞿娘子胸腔有了幾分劇烈的起伏后,方緩緩平靜。
含釧沒笑,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輕聲道,“瞿姐姐,您說,有差別嗎?”
瞿娘子抬頭的眼神,初帶了幾分惘然,不過一瞬便緩緩恢復溫婉,喉嚨發苦,語氣如古井無波,“...鴨子不對,不是用的掛爐白油鴨,肉里沒那層間花,略微發柴,用的是普通麻鴨,肉是黑紅色的,吃起來肉老,細嚼下去有酸溜溜的味道。”
含釧點了點頭。
瞿娘子看了眼碗碟里還剩下的鴨肉,深吸一口氣,再道,“上色的糖水也不對,用的是塊糖,麥芽糖熬得很老,期間有雜質,吃在嘴里不滑順。甚至連烤鴨的爐子也換了,沒有用柴爐,用的是炭爐,炭爐火力大小不好調節,鴨子流出的油太多,不好吃,柴爐烤制的鴨肉干凈清亮,卻表皮的油流得少,甚至帶有木柴特有的熏香氣。”
瞿娘子說了這么多,反倒叫含釧刮目相看了。
吃起鴨子不對,這在含釧的意料之內。
吃出糖水用料、爐子用材,含釧沒想到。
含釧看瞿娘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欣賞,不愧是老牌食肆的傳家人,便是不干這個行當,老手藝也沒丟。
瞿娘子見含釧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幾分苦笑,手放在腹間,身形向后靠了靠,好似要找一個支撐,輕輕開了口,“食肆的其他菜...是否也有問題?”
含釧松了一口氣。
“留仙居最近一直在推新菜...”含釧斟酌著字句,“您或許有所不知,兒經營的食肆叫‘時鮮’,近些時日還有些食客,也常常推新菜...”
看著眼前這個溫婉柔軟的女子,含釧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