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高傲。
老太后將手里的佛珠收起來,瞇眼笑著看過去。
記憶中那個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宮闈中唯一一位嫡長公主,如今也老了,卻仍是一副濃妝艷抹的樣子,發髻盤得高高的,女使巧妙地將白發藏在黑發之間,累贅地墜滿黃金珠玉,面容敷得白白的,一張紅唇與兩彎青黛黑眉是白面上最濃墨重彩的顏色。
“富康...”老太后抿了抿唇,笑得慈和,“坐吧,你也有些日子沒進宮了,近來可好?”
老太后未曾起身來迎,富康大長公主心下略有不愉。
呵。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這宋氏在太和殿做女使時,見了她,哪次不是三拜九叩,極盡恭順。
如今兒子做了圣人,一躍成了慈和宮的主人,倒是端起架子,擺起譜了...
富康大長公主趁低頭斂裙的光景,眼神飛快寬敞明亮的慈和宮,宮室空空蕩蕩的,沒擺個甚富貴的擺件兒,就擺了幾鼎香爐,供奉了一尊白玉菩薩。
“近來倒也無事。”
小宮人低眉順目地雙手奉了茶盞。
富康大長公主吹了吹,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頭,還沒張家的茶葉好喝,便又隨手放到了小宮人手上,茶湯潑在小宮人手上,一下子燙紅了一大片。
宋太后微微蹙了蹙眉,身后的老嬤嬤朝小宮人使了個眼色,小宮人兩眼包著淚水退了下去。
這起子官司落在富康大長公主眼里,便是一生嗤笑。
“阿宋,你未免也太過心慈了吧?”
裝什么裝!
在宮里頭活到最后的女人,誰會是心慈手軟的小白花?
“奴才都需調教才聽話,在我大長公主府,我吸一管水煙,下人伸手來接煙鍋子,這才叫聽話懂事...”富康大長公主眼神在宋太后身后那老嬤嬤臉上打了個轉兒,抿住了后話,這宋氏處事不大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小門小戶出來的,被捧得再高,也立不起來。就像那貴妃曲氏,想不來慈和宮問安便不來問安,托病托大,不過是一個做妾室的媳婦兒,宋氏還是名正言順的婆婆,都彈壓不住...
罷了,牢記自己今日的來意,教訓和指導稍后再說吧。
富康大長公主轉了話頭,“唉,只是,昨兒個阿霽在外頭得了好大個沒臉,回去抱著我哭了好幾場,夜里做著噩夢都在直嚷嚷著疼——”說起這事兒,富康大長公主臉上的疼惜和憤怒倒不是作假,“你知道嗎,阿霽昨兒個被人當眾甩了一巴掌!”
宋太后手腕一抖,紅檀木佛珠子碰到木桌上,“磕碰”一聲。
富康大長公主咬緊后槽牙,“鳳鳴胡同出了個宅子,我瞧著喜歡。你也知道,張家從爺爺輩兒就縮在那老宅子里,三房變六房,子孫越來越多,老爺子當初尚在時說的,誰出仕誰可分家,如今可好!偌大一家子,滿打滿算就只有兩個遠房的侄兒出仕做官!一百來口人在小宅子里住著,我便尋思在別處再買一個,地盤也能寬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