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管事看著這一地的碎瓷,深深地嘆出一口長氣。
......
二月的天兒,黑得早,入了夜很有幾分涼意。
曹府西廂外靜悄悄的,余氏點了一柱微光,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借著那束微光翻開了一本厚厚的賬本子。
廊間傳來婆子低聲細語,“二奶奶,陸管事來了。”
余氏趕忙將賬本子一把闔上,順勢塞進一旁的木匣子里,低聲道,“讓他進來。”
陸管事一進去,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堂前。
余氏略帶哀怨地嘆了一口長氣,“陸管事的事,我都聽說了...”信重的余婆子將陸管事攙了起來,上了杌凳又斟了盞茶,余氏有些無奈地苦笑,“小丫頭要肅清曹府,老夫人與醒哥兒都由著她胡搞——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家是曹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是老夫人血脈相連的親孫女,自然是捧著、敬著、撐著、頂著...她要做什么,十個人九個人交好,還有一個人遞刀...”
余氏苦笑著搖搖頭,“只能說,是非不分,是非不分...”
陸管事蘭花指攥成拳頭,悶著頭沒說話。
余氏掩眸拭了拭眼角,“人與人不同,花有幾樣紅。老夫人叫我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到了那小丫頭手里,我若還管著家,倒是還能為你說上兩句話...只如今...”
余氏扯開嘴角,有些苦澀道,“如今,我尚且提心吊膽,就怕哪日老夫人叫我打包回江南。自身難保,實在是對不住陸管事了。”
陸管事悶著搖搖頭。
余氏眼珠子轉了轉,語氣里帶了些微哽咽,又有幾分自嘲,“人家是嫡親的,我且都是外人,何況陸管事你?當初沉鹽事件,曹十月貪多嚼不爛,決策失誤,才導致官牙沉河,我官人為保她丟了一條胳膊,陸管事的妻子百香跟在曹十月身邊,連個全尸都沒落著。我官人說,他去收尸時,百香的手在東邊、腦袋在西邊,慘烈得快趕上五馬分尸的刑罰了...”
陸管事猛地一抬頭,眼神里有直沖沖的恨意與不加掩飾的痛惜。
余氏說著,眼眶發紅,幾度哽咽到說不出話,“都是曹十月的錯,卻無人責罰她。她的兒子仍舊是漕幫的一把手,她的女兒被找回來后儼然一副曹家當家人的做派。我們在曹家辛辛苦苦這么多年,誰還記得咱們?誰又還記得慘死的百香?這么些年頭了,她薛氏可曾想過給百香上柱香?燒點紙錢?!薛氏甚至把百香唯一的骨血都調到了徽州去,既不在老宅,也沒有跟隨上京。”
余氏兩行眼淚落下來,捶了捶胸口,“我這一想,心尖尖都在疼,更何況陸管事你!”
陸管事雙眼赤紅,“曹家,實在無恥!”
余氏抬了抬眸,“曹家不無恥,無恥的是薛氏那一房的人。我官人,曹家二爺,名正言順的曹家人,還是曹家的兒子!她薛氏寧肯給曹十月招贅,也不愿意讓我官人掌舵漕幫,太過霸道了!”
余氏眼眸向下微垂,“若是我官人當家,不說別的,必定將你的長子、百香唯一的子嗣調任上京,讓你父子齊聚,共享天倫之樂。”
陸管事握了握手,手腕上青筋暴起。
百香,他那溫柔賢淑的妻子...
陸管事眼里包了眼淚。
只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他的圖謀尚未完成,便被那小丫頭攔腰斬斷了!
如今...
如今又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