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跟著孫立海進北屋,孫立海就順手在門邊拉亮了屋里的熒光燈管。屋里白色的光線閃了幾下,這才一片通明,亮堂起來。
過去的熒光燈管,是很粗很長的那種白色的玻璃管子,上面帶著個橫截面是梯形的長鐵皮燈罩。
這東西都靠一個很大很沉的鎮流器工作。有時候鎮流器用的時間長了,還會發出“嗡嗡”的聲響。
進門是一間客廳,擺著個老舊的大漆八仙桌。八仙桌兩邊,還是那種老舊的太師椅,都是標準的,過去老人們用的,土生土產的家具。
八仙桌上方,迎面的墻上,掛了一幅巨大的五常委偉人肖像,塑料紙印刷的,幾乎就占了那一整面墻的中間多半部分。畫里的偉人們一個個紅光滿面,精神煥發。
在孫立海這個年紀的老人們心里,偉人們是他們永遠不可替代的信仰。他們親身經歷過新舊社會的生活,誰對誰錯,誰真正偉大,對比之下,心里自然就會有一桿秤。
進了屋,孫立海讓高崎去太師椅子上坐著,他去弄水泡茶。
高崎不是第一回來這里,又怎么肯讓老爺子為他忙活?
“你坐著,我來吧。”
說罷不由分說,就去門口的立柜那里,拿了茶葉桶過來。
唐城的老年人喝茶,很少有像現在的年輕人一般,喝的品種繁多,什么紅茶、綠茶、黑茶、白茶、烏龍茶,大多是只喝一樣,茉莉花茶。
孫立海喝一輩子茶,也是只喝茉莉花茶。他的院子里,就用大花盆養了三盆茉莉,喝茶的時候,去摘新鮮的茉莉花,放到茶壺里,喝的時候芳香撲鼻。
別看只喝茉莉花茶,也是十分講究。這泡茶的時候,要用滾開的水,把茶壺茶杯都燙一遍,這才下茶。
下茶多少也有講究,少了清淡,多了發苦。
高崎下茶,下多少得讓老爺子看著。下茶也有講究,不能直接用手去茶罐里抓茶。手上有潮氣,接觸了茶葉,容易讓茶葉發霉變質,得用雞翅木做的茶撮。
沏茶也得用滾開的開水,沏上之后悶兩分鐘,然后先倒一杯進茶碗,再拿起茶碗,將茶水重新倒回茶壺里,這叫醒茶。醒茶之后,茶水才可以喝。
泡茶的水,一般也不用自來水。那時候自來水都用鐵管接到家里來,水里有股鐵銹味。
早年用下雨接的雨水,這些年空氣污染厲害,雨水沒人敢喝了。那些被稱作“茶客”的飲茶愛好者,特別是孫立海這種身子還硬朗的老年人,退了休在家沒事干,就提兩個五斤的塑料桶,去唐城城外的山上,接山上的泉水,提回來泡茶。也有用扁擔挑的,還有推著自行車帶更大的桶去的。
孫立海是每天必去的。早上五點,天不亮就走,到了山上正好天亮,接了泉水回來,收音機里正好開始播全國新聞聯播。
孫立海堂屋的兩邊,還有兩間房子。東邊是他們老兩口住的,西邊那間是孫繼超的。
孫繼超的哥姐,混的比他好,都在城里買了新樓,只孫繼超回來沒地方住,就住父母家里。
這時候孫繼超去唐城量具折騰,就沒時間回來,孫立海老伴兒在院里東屋人家玩,家里也就高崎和孫立海了。
高崎泡好了茶,給孫立海倒入茶碗里。孫立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把茶碗放下。這才問高崎:“你打算給我說什么,現在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