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在營造一種平易近人的人設。
混到這個位子了,任何正面的人設都是找死。
他是在用二十年的時間,讓這些新學學生,養成平視的習慣。
我血統尊貴,我一人之下,我身居高位,我是禮法等級制的上層。
可我也只是個人,我和你們這么近,近到可以和你們開玩笑,和你們聊家常,和你們談些粗俗的笑話。
禮法制下,我的上面,只有一個人了。
我和皇帝談笑風生,也和你們談笑風生。
四舍五入之下
你們都已經習慣了平視我,習慣了和我開玩笑,甚至有人抽過我遞送過去的煙卷。
那么,這個天下,還有多少人,值得讓你們理所當然地仰視
維系禮法等級的,更多時候,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意識。
毀滅他們,也是一種無意識的理所當然。
劉鈺一句類似的話,都沒和這些人說過。
新學教材里,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意識教育。
但他沖著很多人笑過,平視過很多人的眼睛,多到他都不記得許多名字。
甚至有時候只是以辦吏員培訓班、牛痘接種班、青苗貸管理班的名義,抽空去溜達了兩圈。
皇帝知道,劉鈺沒有多少嫡系,這一點他非常確定。
因為他還在用舊時代的尖端經驗、不傳之秘,去盯著劉鈺的一舉一動,得出了確信的、舊時代的正確結論劉鈺的嫡系壓根沒多少力量。
但皇帝不知道,劉鈺到底留下了什么。
斬木為兵、揭竿而起、誅殺不義、不做安安餓殍的道理,輪不到劉鈺去講。
千百年人,無數人已經講過,深入人心,理所當然。
劉鈺留下的,是成百上千掌握了先進知識和生產力、在公司鄉村青苗貸殖民地鍛煉過組織術、平視過公爵雙眼的邊緣人。
他們,是成百上千不讀“書”的少年,是在始皇帝治下安安去做亭長的中年。
所以,當孟松麓面臨此番檀香山之行的第一個問題時,他只能選擇“暴動水手共和制”。
因為這些一無功名,二無財富,三無血統,四不讀書的人,都在平視他,甚至嘲諷他。
當然,這是他們的原因。
而至于孟松麓自己的原因,也有。
因為他們學派的教育理念,是“通儒”。
而他們構想的完美體制,是通儒為圣,管轄下面的半通不通的上士,再管下面六藝精通一門的中士、再管下面禮之一藝都要分婚喪嫁娶分別掌握一門的下士。
配上他們設想的小學、縣學、成均館制,成均館畢業后分齋去基層歷練的教育理念。
再配上他們設想的文武雙修、六藝精湛、提升軍人為四民第二位、郡縣議事會等政治空想。
其實他們的理想制度,類似于哲人王,加騎士團,加學術理事會。
他們定義的通儒是哲人王,兼單挑王,兼孫吳戰神,兼技術王,兼科學大佬,兼數學王,兼職一身。
于是等著上船之后,孟松麓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他曾以為,自己是上士,自己可以做通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