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知道劉鈺能聽懂自己在說什么。
其實也算是皇帝對當年劉鈺哭的宇宙之悲、輪回之嘆的一個回應。
亦或許,只是對人老之后不能復壯年青春的感嘆。
這些事即便要做,也要等著印度的事解決了,兩條關鍵的鐵路修好了。
而那時候,自己還剩下多少年呢
除此之外,也更像是希望告訴劉鈺,朕其實是個好皇帝,是想辦一些大事的。雖然當皇帝孤獨,有時候一時間感性一點希望得到點認可和理解,但聽聽也就是了。
劉鈺回答的很輕巧,只說了天下和中國的區別。但對傳統王朝來說,都應該明白,沒有中國,也就沒有天下這個概念。
況且,劉鈺大約可以非常確定,很快皇帝就不會這么“浪漫”了。
因為劉鈺已經依靠走私和即將開始的對英戰爭,把英國逼到了絕境。
一場北美的“反叛”戰爭很快就會爆發,到時候只怕皇帝不得不重新審視那些與中原的經濟聯系幾乎沒有、全部依靠本國壓榨財政搞出來的移民區了。
站在皇帝的角度,那也算是一種為他人作嫁衣裳。
當然站在文化圈天子的角度,又是另一回事。但當皇帝的,真能站在文化圈天子、或者血緣民族而非國族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有點老年之慨的皇帝,見劉鈺并沒有明確支持或者反對,也完全沒有了當年年輕時候認定自己是對的就堅持不動的那股子激情,一時間皇帝也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許久,才道“昔日,朕以為,征了羅剎、復了西域、廢了運河、鹽政改革、松蘇改革,下了南洋,開了貿易,至此就天下太平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新的東西越來越多。鐵路、鐵牛、硝石居然能肥田為上等肥料、關東的開發、印度的財富、國內的兼并”
“一樁樁、一件件,越來越多,哪有當初想的那么容易就天下太平,自此盛世永續”
“朕老了,愛卿也不再年輕,這一樁樁事,朕總覺得,或可解決,只是事情總要一步步來。若做快了,難免就是隋煬帝的下場;可若做慢了,解決了一件事,卻又多出來三四件新事。”
“哪一件,都是前所未有;哪一件,都關乎社稷江山。只是,時不我待啊。”
“朕現在真想有個金山銀山,用不完、挖不凈。朕也不是沒考慮過黃河問題。”
“可不說別的,只說最簡單的一件事。縱然朕要移民墾殖,那么佃戶欠的租子、欠的債,誰來還”
“愛卿在松蘇,行欠債進廠還債的手段,也還行;或者行契約長工還債的手段,也是行。”
“可如今要移民,便要往無法獲利之處移民。若如扶桑,數萬里之外,就算朕說讓他們日后納糧還債,難道要把糧食從那里拉回來,還給地主”
“若叫朝廷償還那些佃戶之債,亦或者贖買土地若顏習齋、李剛主的想法,單單一個黃河可能泛濫的地方,朝廷如何贖的起”
“偌大的工程,若這要做,怕需一二億兩。而且遷徙的百姓,遷走也是一大筆錢,上百萬人口,朝廷真要做成,非得用些手段。否則如何做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