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練的統治者,一定會想方設法增加小生產者和自耕農的數量。從封建統治的角度來看,劉鈺的擔心是很有道理的,皇帝說這些話,有極大的可能要借黃河決口為京畿和松蘇之間,創造一個完美的小生產者和授田農的緩沖區。
小生產者和自耕農,是最為支持統治穩定的,也幾乎算是最保守的。
一方面,他們和那些啥也沒有的貧農佃農不同,對貧農佃農來說,他們已經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另一方面,他們對于新時代也是充滿恐懼的,或者說對變革是充滿恐懼的,因為他們并無能力在新時代分一杯羹,而且又對任何變化都惴惴不安。
對原本的大順而言,山東問題是大問題,不敢輕動,甚至皇帝壓根兒沒有借機做事的資格。
但現在真的不同了。
運河漕米的改變,以及鐵路的出現,海運的興起,海軍的強盛,皇帝有九成的把握,能在黃河決口后,完成對皇權最為有利的處置方式。
即便劉鈺不確定皇帝是否會這么想,但借刀殺人這種事,還是很簡單的。
利用大災后的起義、吃大戶等方式,消滅掉一部分地主;然后再出兵剿滅起義軍;最后安撫賑濟剩余的百姓。
這個很簡單,不堵口子,派兵防止流竄,或者慢點打,年就夠徹底大洗牌的。
同時借助災后百姓的無以為生而降低對遷徙的抵觸情緒,留下一部分人在這里授田耕種,另一部分人則遠遷海外或者黑龍江。
實際上,以此時大順的漕米運輸路線和財政能力、軍事能力,這么做的成本是最低的,也是對皇權最有利的選擇。
反過來,站在真正做到全國解決土地制度、推翻封建王朝的角度來看,山東地區的地位變得相當尷尬。
如果,沒有劉鈺行海運、廢運河這件事,一旦黃河決口,運河阻塞,爆發了大規模起義。
基本上就是為王前驅。
但這種為王前驅,是說能夠導致大順朝廷混亂、對地方的掌控降低,憋著的階級矛盾會此起彼伏地爆發出來。而大順要保運河,肯定會選擇重點鎮壓運河區的反抗,使得地方的反抗無力鎮壓,保不準就有能成事的。
這不是說造反有癮,而是有些東西,只有靠這種方式才能解決。不管是均田保證大部分百姓在轉型期不至于餓死;還是說瓦解掉士紳對地方的控制以新政府的新面貌集中力量移民只靠大順這艘舊船,是做不成的。
然而,現在的情況,真的是就算運河區爆發了起義,那也是死路,而且純粹是白白犧牲、不可能影響到全國局勢的那種犧牲,而且鎮壓起來會非常的容易,且也不會造成經濟中心和政治中心的切斷。
如果皇帝足夠老練,那么借著黃河決口問題,也就意味著大順皇權的階級基礎,得到了極大的增強。
京畿地區,可以墾蒙、闖關東;黃河改道之后為天然的護城河;山東地區的重新洗牌塑造大量的授田自耕農和小生產者這就是劉鈺說的,那些良家子或者血稅邊軍的小地主、富裕自耕農,才是皇權最鋒利的刀。大地主和士紳,其實狗屁不是,脆弱無比。
實際上,在劉鈺看來,當大順集中了全部力量,完成了印度之戰和這場歐羅巴之戰后,大順皇權已經沒啥利用價值了。是要適當削弱、并且把那些埋下的雷一個個引爆的時候了。
老恩說在它面前,不存在任何最終的東西、絕對的東西、神圣的東西;它指出所有一切事物的暫時性;在它面前,除了生存和死亡的不斷過程、無止境地由低級上升到高級的不斷過程,什么都不存在。
就像是大順的西洋貿易公司。沒有壟斷的、專營的、集中力量的大順西洋貿易公司,大順就沒法打開歐洲市場,小散商全都會買辦化,被歐洲的壟斷公司一個個吃掉。會在小倉走私被人打死、和巴達維亞賣茶被人扣船壓價中,不斷輪回,打不開局面,繞不開商品同質競爭的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