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天下都道我大順四海升平。實則不然。東北有羅剎,西北有準噶爾,云貴有土司,南邊緬甸也不消停。”
“自前明崇禎五年,羅剎人在北邊筑城,這些年不斷南下。前朝教訓,遼東之地,不可不防。昔年女真不過小小部落,二十年而成大患,如今羅剎在東北,陛下寢食難安。”
“與準噶爾部之爭,亦不可不與羅剎人打交道。漠北蒙古諸部,也在觀望,大順強則投順、羅剎強則投羅剎。”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有了明朝東北亂局的教訓,大順對于東北格外的小心。
大順起家的西北,又是大順讖緯的“天命”所在,也必須要努力擴張永絕后患。
準噶爾部又是蒙古瓦剌后裔,與京城不遠的蒙古人相近,若是被他們吞并,只怕就真的要學學前明“天子守國門”了。
劉鈺在武德宮上學,也學過看這個時代的地圖,略微看了幾眼,心下也是一陣無語。
明末戰亂,大順反擊,滿清那邊天花爆發,不斷需要抓一些生女真、索倫人、鄂倫春人、赫哲人等從軍。
導致松花江流域人口空虛,羅剎人趁虛而入,現如今不斷南下,大順的東北邊疆很是危險。
從這張圖上看,大順在松花江流域最為東北的堡壘,是永樂年間的“翰朵里衛”。后世是黑省的依蘭縣,旁邊就是當年靖康恥昏德公住的五國城舊地。
往東是一片沼澤、此時無法開發的北大荒。隔著翰朵里衛約莫個三五百里,就有羅剎人的堡壘,在后世的佳木斯附近。
尋常人不談國事,因為談了也沒用。劉鈺倒是可以暢所欲言,身份在這,身邊就是朝中勛貴大臣,他也沒什么忌諱,直言道:“朝廷不是準備就這么與羅剎談,與之勘界吧?這……這怕是不行。前朝教訓,不可不防,東北之地,一旦中原有亂,只怕羅剎人整合女真余部,以為先鋒,豈非國朝大敵?”
齊國公田索眼神中精光一閃,卻不動聲色,故意問道:“你以為如何?”
劉鈺伸出手,在那副輿圖的開原城上點了一下道:“前朝永樂年間,開奴兒干都司,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吉林的松花江畔修造船廠。”
手指向上挪了挪,指了指吉林造船廠的位置,與剛才的開原相距數百里,中間是延綿的山脈。
“東北行軍不易,補給只能靠船。以開原一線,向北就是群山,或可稱之為分水嶺。分水嶺以北是松花江、分水嶺以南是遼河。水運沿遼河,只能到開原,到了開原需要翻過四五百里的大山,在吉林造船廠就又能運糧運兵了,以此控制奴兒干都司數千里土地。”
“有此分水嶺相隔,加之朝鮮橫亙海中海運也難,我軍固然補給不易。但羅剎人遠赴萬里,想來補給也定極難,在奴兒干都司一代最多不過數千人。”
談到了后勤補給,齊國公田索暗暗點頭,心想都傳聞勛貴子弟中年青一代里,也就翼國公家的老三能挑大梁,看起來傳聞不虛。
雖說只不過是紙上談兵,但既是能談到后勤補給、分水嶺運糧之難,亦算難得了。畢竟對面也才不過十七八歲,能知后勤乃兵家命門,實屬不易。
劉鈺也不怕別人說什么,大大咧咧地道:“依我看,羅剎與本朝開戰,就如兩個壯漢,只能拿鵝毛互相撓癢癢。不過幾千人的兵力,再多既無用,后勤也難支撐。”
“要么打,要么干脆不談,時間在我。所以,我倒是不覺得此時勘界是好事。”
齊國公田索心中一動,問道:“何謂時間在我?”
“遼東啊!這些年朝廷就不斷往遼東移民,為的就是防備再有東虜之事。山東渡海、河北過關,休養生息、生聚人口,數十年后人口滋生,此時縱然無人肯過分水嶺繼續往北去那苦寒之地,但幾十年后定會不少。故而我說,時間在我。羅剎人不過幾千人,如何守得住?況且若是遼東人口滋生如山東河北,就地籌糧、抓丁勞役,數百里的松遼分水嶺也非難事。”
“而西夷自當年亂戰之后,已有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勘界為法,列國承認。我天朝雖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但日后也不好說,一旦勘界定下來就再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