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密探說,他劉鈺一路撒錢,從沈陽一路撒到奴兒干都司、又從奴兒干都司撒到木魯罕山衛。自己的錢不夠,撒朝廷偽裝商隊的貨款;貨款還不夠,撒羅剎人城堡的戰利品。
倒是什么忠君愛國的大義,就沒怎么聽著提過半句。開戰前的動員從來就是“發錢”、“戰利品”、“銀子”、“毛皮”……
這樣的人,能不知道錢有多重要?能不知道錢是一切問題的基礎?
錢從哪來?劉鈺一句不提,可現在從這些授勛士卒的“志在萬里”來看,再明白不過了。
合著劉鈺設想的軍制變革,假想敵是西洋人?
想要經略南洋,就得有一支能和西洋人對陣的新軍。
想要開拓南洋,就得有一支能和西洋人對轟的海軍。
想要經略南洋,得有錢;想有錢,得要經略南洋。
李淦聽劉鈺說,西洋人很有錢,聽說那英吉利國,如今歲入在2000萬兩以上,以個河南省大小的島,愣生生收出了大順四分之三的歲入,居然還沒民變……李淦相信,西洋諸國真的挺可怕。
能收上錢,就能打,簡單的道理。
朝廷現在缺錢。
北邊是賠錢貨。
現在收回了蒙古,一年半分錢都拿不到不說,每年給貴族的賞賜、移民的花費、驛站的修筑等等,暫時一年照著三百萬兩賠吧。但不賠還不行,不然每年預警、動員、修堡,花的更多。
南邊富庶,想要摳唆出來錢,最不容易。
士紳同氣連枝,拔出蘿卜帶出泥,明末時候為了站穩腳跟奉天承運,荊州之戰后吸取了太祖入京“腦袋沒跟上屁股、沒有腐化墮落反而還坐在勞苦大眾那邊,不知得民心之民到底是啥,以致大敗”的錯誤,已經和士紳適當妥協了,優免仍在,錢不好收。
雖說有武德宮和勛貴做基本盤,可以嘗試慢慢取消優免,但也得做好半壁動亂的覺悟,稍有不慎整個江南罷考、上書、結社反抗、檄文復明,那就熱鬧了。
西南還在改土歸流,也是個賠錢的無底洞;西北眼看還要打一仗,打完仗也得往里面扔錢。仗還沒打完,軍功勛貴手里的錢現在也不能摳。
似乎想要弄錢,也只能在南洋弄了。只是李淦對南洋貿易之事所知甚少,也想著能夠如同英吉利一樣,一個省大小就收出個千萬兩,可完全不懂。
想著之前對劉鈺的定位,就是個“奇棋怪子開局面”的人,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之前難免謹慎,可如今似乎猜透了,倒是可以試著用一用。
用好了或許真就打開局面了。
用不好,借他腦袋一用就是,反正他沒根基:
寫個奏折都有錯別字和殘體字,和江南那群文人尿不到一個壺里;雖懂西學,可又支持禁教,受洗西法黨視之為異端;勛貴子弟出身,卻非嫡長;能打仗,卻志不在掌軍而在練兵;知道花錢的好處,可是又沒錢。
想著這大抵是摸透了劉鈺的真實想法,當夜李淦便又召見了劉鈺。
私下里勉勵了一番后,李淦忽然問道:“你在武德宮里亦算優生,日后必是能入上舍而選龍禁的。將來外放,欲往何處?”
劉鈺心想這問題是有標準答案的,于是照本宣科道:“雷霆雨露皆為圣恩,陛下要臣去哪,臣便去哪,自己哪里敢有奢望呢?”
這句很標準的答案,換來的卻是李淦的似笑非笑。
“你有大志,可如你所言,我大順倒像是一艘破船,處處漏水?以至于去哪都沒有區別了嗎?到處都需要修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