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種山溝子里的府兵能說出萬里之外的壯懷,已然是叫人驚掉下巴。
聽著這一群之前可能連吉林都沒去過、桃子都沒吃過的鄉野府兵,談及十萬里之外的山海,總有種說不出的魔幻。
待全部問完,李淦笑著勉勵了很多句,心里覺得自己怕是已經窺探到劉鈺的一些想法,想通了很多事。
劉鈺之前的很多暗戳戳看似無意的說法,漸漸明晰了。
當日金水橋問對,劉鈺一句話都沒提南洋,而是張口新軍、閉口西學,聽起來頗像是夸夸其談。
再看看劉鈺這一年的表現,沿途所做的事,拿錢讓將士苦戰、以利誘人的做派。
很顯然,劉鈺不是那種只知道談大義的呆子。
當時以為,劉鈺所言的新軍,是為了準噶爾、北疆戰事。
現在想想,恐怕這劉鈺根本就沒把北疆戰事當回事。甚至在他眼里,準噶爾還根本沒資格讓他談論。
南洋……
若是為了南洋,若是為了西洋人,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凡學西學的,都知道前朝徐光啟的那句話:北疆不過疥癬之疾,國朝大患在南洋。
只是這話隨著天主教在華的傳播,被西法黨利用曲解其意,成為拒絕荷蘭、英國等新教國家貿易的理由,甚至因為宗教感情的因素,這些話已經很少有人提及了。
“南洋……南洋……怪不得。”
心頭一動,之前覺得完全看不透行事羚羊掛角的劉鈺,現在也終于有跡可循了。
李淦也暗暗松了口氣,露出了微笑。
他認為劉鈺是有才能的,只不過總感覺劉鈺的想法隱藏的太深,自己有些看不透。
做皇帝的,不喜歡一個完全看不透的臣子。
哪怕這個臣子真的有才能,若是看不透,使用起來就只能再三衡量。尤其是就現在看來,指定也是個“從道不從周”的犟種。
當日金水橋問對,劉鈺句句都是“忠君體國”的大義。可又如每個年輕人一樣,盛談之余,避開了、或者說根本不在意最粗俗、最基礎、君子所最不齒的東西——錢。
改革軍制、編練新軍、開辦軍校、換裝燧發槍和刺刀,一切聽起來都很好,但一切又都需要大量的錢。
如果打完了準噶爾、平定了北疆,關上門當天朝上國,需要再花這么多錢變革嗎?
是打朝鮮用得著燧發槍加刺刀呢?還是打打土司、鎮壓民變用得著新軍?羅剎國雖強點,可隔著荒無人煙的寒苦之地,最多也就能集結個三五千人的野戰機動兵團,堆人也堆死了。
有這些錢賑賑災、免免糧,不好嗎?
李淦一開始以為劉鈺年紀小,未必能想這么多,可能也和每個年輕人一樣不待見錢、年輕人以為自己對錢沒興趣。
現在看來,恐怕不是。
只怕劉鈺太清楚錢有多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