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不怠淡然一笑道:“我懶。”
“哈哈哈哈哈……這話說的,似是若你不懶,還能中狀元呢!”
他也不爭辯,心道你們懂個什么?話不投機半句多。
若是別人說“因為懶而中不了舉人”,多半有自吹自擂的成分。可康不怠說的卻算半個事實。
他今年三十五歲,正值壯年。十六歲就中了秀才,已算難得,只不過那一年正好發生了一件大事。
之前太宗皇帝留下許多遺訓,有一條就是關于科考的。認為八股取士是一弊政,束縛思想,于是要求以策論取士。
然而太宗皇帝北伐未半而中道崩殂,這遺訓是定下來了,可是實行起來幾十年后,就出了大問題。
策論策論,得有見識。
不說結社交朋友、互相間談天論地得花錢,單單是史論策,怎么也得把個二十多本史書翻遍才行。
不說一部《資治通鑒》,便是一本《宋史》,厚厚的一冊書,就不是尋常人家買得起的。
若不然,出策論的時候,拿出個史書中的名字,你都不知道是誰,寫什么?
只怕多半會寫出“項羽力拔山兮,豈一破輪不能拿”這樣的笑話。
再說了,你爹不做官,你爹不是公爵侯爵,你一個貧民娃娃對朝政能有什么見識?沒有見識,國朝文風又喜闊大,哪里寫得出來?
就在康不怠中秀才那一年,當時的右平章事上了一疏:說是開國定制三十余年,所中舉人者,未嘗有貧民子弟,至少都是家里有地百頃以上者,無一例外!地有百余頃,尚且稱寒門,這是要出大事的。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長此以往,恐鄉野之人再不讀書,因為讀書無用——買不起各種書籍、沒錢參與社盟,就沒有見識,就寫不好策論。
而且策論導致很多人語不驚人死不休,或是夸夸其談以為搏名;或是重視韻律而失文章真意;或是看批閱之人的喜好故作投其所好之文。
國朝自明末亂后,廢朱子而不立新言,以至于思潮混亂,百儒爭鳴,難以界定。
而前朝八股取士,的確有禁錮之弊,然而最起碼公平——要讀的書少,經濟上公平。
窮秀才也能讀得起要考的幾本書,至少還能給底層人一個希望,也有助于底層人學習,博個希望。
若學習不能做官,則無人肯學。
長此以往,只怕朝中大臣皆出于官宦之家。
而名為科舉、實則九品中正。
此大弊也!
當時的右平章事是有見識、有能力的,當時就認為,國朝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做到“一道德”。
哪怕王安石變法,那也是拿出來了《三經新義》,最起碼有個標準教材,對一句話的理解,得有個官方的正確理解。
現在國朝說是用永嘉永康學派,但是一來學派爭端還在,只是憑借史書記載的只言片語去解讀,沒有形成體系,也就沒有對經書的“微言大義”的標準理解。
二來太宗皇帝雖然天縱奇才,但其對永嘉永康學派的理解,更趨近于“墨”而非“儒”,義利之辨就是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破而不立,未成體系,國朝至今也不曾有個朱熹、王陽明這樣能夠破而后立自成體系的人物。
以至于考“經”的時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往往又以主考官的個人思想為準繩。
種種之下,人才固然有,也固然百花齊放,但實在是不公平。
八股的弊端,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