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一副憂國憂民的神色,青腫未褪的臉浮現出一抹拯救失落靈魂的自得。
劉鈺點頭道:“是啊,如兄所言,應是我的圣賢書讀少了。兄既多讀圣賢書,定有學問。那日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叫我回去后冷汗淋漓。今日特來請教,還想多聽一些。”
陳震很是謙虛,擺手道:“圣人學問,便是皓首窮經一輩子也不能參悟明白,我哪里敢稱有所得呢?只不過平日學社中多有討論,我也算是有些見解罷了。只可惜至今還未有官身,這一身圣賢學問,無處可用。劉兄既想聽,那我也只能拋磚引玉了。”
劉鈺心想,拋,趕緊拋。一邊回憶著康不怠給他的種種套話的話術,一邊做了個請教的手勢。
陳震也不客氣,指點道:“劉兄可知我那日緣何激憤至此?”
“當日不知,今日卻有所悟。只是想的未必透徹,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劉鈺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種疑惑迷茫的神色。
陳震道:“一則,原則。宋時先有檀淵之盟,開了先例,自此再無復燕云十六州之心。乃至于日后與金、蒙有盟,形成了習慣。原則一旦打破,日后只會一步步后退,終究有崖山之禍。”
“至于明,終明一朝,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這骨氣,正是要有的。我朝既承明運,若反不如前朝,豈不叫人非議?”
劉鈺趕忙點頭道:“是,是,兄所言極是。正所謂,勿以惡小而為之。”
陳震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點頭道:“正是如此。勿以惡小而為之。此其一也。至于其二,劉兄不知圣人天朝之制。若是羅剎不入朝貢,那朝鮮、安南、琉球等邦,如何看待?”
“強者則不朝,弱者則朝,這非是王道。王道者,可以以大而朝小也。羅剎國若不來朝,只需要不與之接觸就好。若羅剎使團入京,日后這朝貢體系,必要瓦解,這是不能不考慮的禍患啊。”
劉鈺做沉思狀,許久抬頭,眉眼間滿是恍然大悟的神情,轉而又嘆息道:“可若是羅剎不服,又連連犯邊,這恐怕耗費極多。”
陳震大笑道:“夫戰,勇氣也!只要讓邊軍將士人人知曉圣人大義,忠君愛國,便有無限勇氣。縱冰寒風冷,又豈有不勝之理?所以,要修明德,四夷自服。修德,便是要讓人人知德,知義。所以我說,武德宮里圣人之言太少,不能教化兵士,又如何能戰?”
劉鈺點頭,又嘆息道:“縱然教化可有勇氣,可是錢糧不足,也難以獲勝。日后國朝尚且繼續開邊,財賦未必充足。邊事一開,總要用錢的。是故我以為用三十萬兩換兩國息戰……”
陳震立刻哼了一聲道:“此如抱薪救火,更助長了其犯邊之心。財賦不足,便要整頓吏治。吏治如何整頓?若嚴峻典刑,此治標不治本也。若想治本,還是要修德,教化、傳播圣人之言。使人人不貪墨、不藏私、不違法、不叛義,財賦怎么能夠不足呢?”
“嗯!兄所言,大有道理。只是教化修德,亦需時間。士紳多有優免,又多欠下稅賦不繳,兄以為這樣是合理的嗎?我以為這樣也或許合理,優免之下,人人求學,便想著考取功名,自己也能優免,如此也能助興求學之心……”劉鈺把火慢慢往這邊引,陳震卻對劉鈺的這番話大為不屑。
“劉兄所言,這是不懂義利之別。你這么說,便是利,而非義。難道讀書人就是為了那點優免才讀書嗎?”
“前朝與國朝所免者,不過是力役。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勞心者,竟要出力役,與那些人一起勞力,體面何在?若無體面,又如何使人知尊卑秩序?士紳不出勞役,這也是讓天下人知道秩序,而不是為了兄所言的利。若是以為這不過是利,那就是小人之言了。況且,學子求學,多不在家,如何出力役?自是要優免的。你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