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度州、仁兆。
十八歲的張大敦躺在木板上,努力地喘著氣兒。
旁邊躺著的娘,渾身浮腫,腿已經開始潰爛。綠頭蒼蠅圍著腿上浮腫破口處流出的黃水嗡嗡亂飛。
張大敦想要伸手去揮舞揮舞,他娘用馬上要斷氣的虛浮口音道:“老大啊,省省力吧。”
弟弟二敦挺著個餓出來的大肚子,像一根豆芽菜,蜷在地上曬著太陽,只恨自己為什么不是一根豆芽,曬曬太陽就能飽。
門外傳來一陣尸臭味兒,不時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也不知道誰家的死人炸了。
這幾天聽的多了,到覺得這聲音挺好聽的,最起碼有點動靜,知道自己還活著。
狗早就沒了,吃光了。樹被扒了皮,也干死了,知了都懶得叫。這種尸體的爆炸聲只當是給自己送葬的炮仗。
五月份一直沒下雨,種下去的夏糧緊接著就干枯了。如今已是六月,前幾天終于下了一場雨,可卻晚了。
張大敦一共兄弟姊妹八個,沒活到六歲的就有五個,還一個弟弟前幾天剛餓死,爹也餓死了,現如今家里就剩下三人。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張大敦也懶得翻轉身子看看是誰,能省一點力氣省一點力氣。
“大娘,我爹沒了。大敦哥,我爹死了,俺和俺妹抬不動,你和二敦幫著抬抬啊。”
一個虛弱到需要扶著墻站著的小伙子,沖著屋子里喊了一聲。說是喊,其實還不如正常人說話的聲音大。
張大敦的娘虛弱地嗯了一聲,支使道:“大敦,二敦,去,去恁三叔家一趟吧。不能臭在屋里啊。缸里還有點麩子面,你抖一抖,中午和虎子、大妮就在那吃了吧。虎子來了,也沒說做頓飯……”
餓成這樣,最基本的禮數卻還想著,總想著自己的侄子來了就算弄片樹葉子也算是招待了一頓。
張大敦扶著墻,用力站起來,挪到缸旁,里面早已經見了底。
摳了半天,弄了小半碗麩子,端著碗一起到了三叔家。
席子上的人已經硬挺了。
還有個十歲大小的小姑娘,也是腫的腿都圓了,也不哭,見著堂哥們來了,還在父親的尸體旁努力笑了笑。
張大敦把那半碗麩子放在灶臺上。
“大妮,先去弄點樹葉子把這麩子混上,蒸幾個團子吧。不然四個人也抬不動啊。”
“哎。”
小姑娘搖搖晃晃地走到外面,一個多時辰這才回來,捧了一把亂七八糟的草,擺在最上面的是幾顆薺菜,就像是點綴出的皇冠。
借著這些菜葉子的黏液,把那半碗麩子團成了十個雞蛋大小的團子。四個人吃了八個,把兩個用薺菜團出來的給張大敦的娘留下了。
吃過了這頓飯,似乎多少有了點力氣,虛浮地走到已經硬挺的死人面前,把席子一卷,找了根繩子系上。
七尺高的漢子,死了之后餓的只剩下了不到百斤,四個人卻也是搖搖晃晃地才抬著出了屋。
來到村外,也沒力氣挖坑,就刨了一點土,填在了席子上。又跪下磕了個頭,一磕頭的功夫,身上那點站起來的力氣一下子都散了,四個人好半天都沒站起來,只是在那使勁兒地喘氣。
張大敦摸了摸懷里的那兩個窩窩,想著娘還在家里挨著餓,揪著旁邊已經的一根老藤,站了起來。
咚咚咚……
就在他站起來的時候,村落里傳來了一陣鑼鼓聲,伴隨的是一聲聲當地口音的叫喊。
“招兵了!招兵了!村里還有沒有活的了?招兵了,招兵了!吃皇糧!能喘氣的,能走動的,到村口來啊!家里死絕的優先啊。”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