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劉鈺再度重申這件事,李淦笑道:“其實,朝中也有人建言,火器者,國之重器。商人重利,不可經營,當收歸于官有。”
劉鈺大驚,正要反對,李淦卻先道:“不過,朕也考慮過。這里面也有內帑的股份,再說還有其余商賈的股份,已然作價,各持股票。若想收歸官營,未嘗不可,只要出錢把股票都買走即可。若不然,朕手里的所有票據,都要化作一張張廢紙。”
“估計如此一來,商賈聞到風聲,定然風聲鶴唳。不只是兵工廠的股票,那些冶鐵廠、玻璃作坊等,都要紛紛拋股。”
“這自然不好。只是……國庫花錢買槍,朕卻是最大的股東,這倒像是朕在謀取私利。”
劉鈺心道,你不想謀取私利,那你直接用內帑的錢把兵工廠的股份全買到手唄,一分錢不掙多簡單啊。
“陛下,臣以為,這非是陛下想取私利,而是以此作為監督。若是官營匠造的,反不如威海兵工廠的。質量不如、價格更高,自然也就拿不到訂單。陛下掌握兵工廠的股份,不是為了謀取私利,而是為了防備上下貪腐,欺上瞞下。”
“前朝西法黨,開出過十幾兩銀子一套的盔甲,也開出過天價的西洋銃臺棱堡。至于西法黨之外,官營軍械,也多糜爛不堪。”
“整頓吏治,今日整頓,明日又爛。不若留一處官辦之外的,也好知曉造價。若是官辦的既便宜,質量又好,那威海的兵工廠自然破敗,工匠便都去了官辦的。若其質量不好,造價又高,那陛下在威海的兵工廠,也正好督促如鞭。”
“這實在不能說是陛下為了取利。”
先找了一個道德的高點給李淦扣上,免除了李淦對“天子道德問題”被攻訐的擔心,李淦暗暗點頭,心道這倒是有些道理。
只是……
“只是,朕還有一處有些不懂。這股份制是要分紅的。顯然是得利的。于私,朕應盼著價貴;于公,朕應盼著價賤。”
劉鈺回道:“只要這分紅的錢,比官辦貪腐的耗損要少,那便即可便宜,又保質量。若天下吏治絕無貪腐,陛下貴為天子,便是那些股本都折損了,不但不憂,反而該大喜才是。”
吏治問題,幾乎是無解的。過手貪腐,也根本無法根治,劉鈺說到這個點上,李淦一琢磨,倒也是。
揭過兵工廠一事,李淦又道:“你搞的這些股份制的作坊,朕有些想法,也不知對是不對。”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兇,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河東兇亦然。”
“民可移、糧可調,但富戶手里的白銀卻不好動。無銀,很多事便做不得。國庫又沒那么多的錢,朕的內帑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按你所言,這錢要動起來才好。朕原本不解,現在看來,似有些體悟。”
“若如遼東,人少地多,一直難以開發。若想開發,則要錢。錢,或出于國庫、或出于內帑、或出于遼東富戶。”
“然而遼東富庶者少,江南富庶者多。這等股份制公司,便可集結財富,移于遼東。如此,朝廷不花一分錢,便可移民千百。”
“此番在遼東開辦冶鐵作坊,使得許多人窖藏的銀子從松江到了遼東,民有鐵器、國有賦稅、白銀流通,實無壞處。”
“況且,股份制公司,使得財富分散于他人,又能使民間財富聚攏。縱然有人起異心,其余人也不會同意。如此分散合聚,似大為有利。”
“但,商人重利,又不可不防。若商人巨富,又恐兼并土地。是以此事不好在全國推廣。”
“我看,何不于松江試行,出臺法度,也方便管轄、稅收。除松江外,別處均不可。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