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不怠笑道:“自己人說,壞事可以變好事,這叫長痛不如短痛,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無非是短暫有些苦痛;別人說出來,那叫你考慮不周,不知深淺;別人不說,自己也不說,將來出了事,那要禍國殃民,背個王荊公那么大的黑鍋,也不是沒可能。”
“換言之,公子支持廢漕改海,但是公子也要先于漕運派,先把廢漕運的壞處都寫出來。”
“唯有這樣,一旦政策定下來,那就才能長久實行,遇到問題也不會就此政息。否則,一旦出了一點事,責任就全是海運派的了。”
劉鈺皺眉道:“我支持,可我還先把壞處說出來?就朝堂這個局勢,你不是不懂,要做事,就得矯枉過正。你全都說好的,尚且難以說服呢;你這直接把壞處都說出來,這不是自設障礙?”
“再說了,漕運一年出的事,也不少吧?誰也不能否認,一些水患,和運河有極大關系吧?”
康不怠道:“事情是事情,道理是道理。立場是立場,事實是事實。朝堂中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本朝開國以來,就是漕運,沒有海運。就像是太陽掛在天上,可能會有旱災,但大家都覺得這不是太陽的錯,而是不可避免的。海運千般好、萬般好,卻如同換了個太陽,一旦出事,那就全是新太陽的錯。”
“現在漕運毛病很多,水災也和漕運有極大的關系。但是,現在發生了水災,就是天災,哪怕是因為運河引起的,那也是天災。如果廢棄漕運,治理黃淮,那么出了災,就是**。”
“什么是天?自古就有的,便是天。運河的事,自古就有,所以什么都不做,出了事就是天災。天災嘛,誰也沒責任。”
“公子真想要搞成……”
康不怠猛然停住,深吸一口氣道:“公子真要想辦成,要么等天災、要么等人亂!”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無大災,黃河若不決口,這事辦不成;若無人亂,淮上糜爛,運河不通,這事也辦不成。”
“所謂謀事,就是把利弊都說出來,將來出了大災,再弊還能弊成什么樣呢?屆時,公子所陳的弊端,都無意義了,只余下利了。”
“譚大人想讓公子站在鷹娑伯的角度,替大順考慮長遠,以為這樣就能說服陛下,當然也是覺得這鍋得公子背。但說這么多都沒用,我不信朝中沒人知道黃淮是將來天下最可能禍亂的地方。”
“所以,就等一場大天災吧。唯有一場徹底斷絕河運、淮北大亂民變的大災,這事兒才能辦成。是以,公子要支持,就要先說廢漕改海的弊端,讓這件事成不了。”
“淮北的事,僅僅是運河、黃河的事嗎?土地兼并、人多地少,東南西北都是人多之地,無處可移民。”
“早晚要亂,晚亂不如早亂,想要早亂,運河就還得有,繼續讓黃淮年年泛濫成災。”
“要不然,萬一廢漕改海當年,一場天災……嘿嘿,公子可知宋時《流民圖》?倒不是公子的前程,而是可能自此之后,再無人敢提廢漕改海之事。”
“呃……”劉鈺有些無語,等天災,等天災,要是十年二十年,黃河都不決口,運河都沒有中斷的機會,到時候這大鍋豈不是可能要背在工業革命導致小民破產上了?
聽起來這譚甄像是個要真正辦事的,自己這么搞,就算嘴上支持,可把廢漕改海的缺點猛然一列,這倒像是嘴上支持、背后捅刀子。
都把官做到這等地位了,也在朝堂上混了數年了,很多道德其實也沒剩下多少。這么搞,很容易在朝中沒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