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劉鈺主動問了趙百泉,他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道:“想來經此一事,倭人知我天朝威嚴,日后必不敢再犯。”
“我朝可使一扁舟,遣一使者往倭國,訓斥倭人琉球事。倭人當知我天朝之強,日后定不敢亂來。”
劉鈺哼了一聲,反問道:“若是倭人再犯,禮政府的人是準備自殺謝罪嗎?趙大人,有些話,你捫心自問,你自己信嗎?蠻夷畏威而不懷德,要不我派一葉扁舟,送趙大人去江戶城,去和倭人將軍談談?”
趙百泉被噎了一句,無奈道:“便是去倭國,也是需奉天子之命。若天子有詔,令我使倭,赴湯蹈火,亦有何懼?只是如今倭人已服,禍首已誅……”
“趙大人,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禍首已誅?你確定禍首已誅?趙大人這話,可是有違圣人之言啊。”
用殺人者兵也的比喻,趙百泉更沒法說這話扯淡,訥訥不語,劉鈺乘勝追擊。
“再者,倭人侵我藩屬,我卻只派人去訓斥,趙大人這難道不是助長蠻夷侵我藩屬?反正也沒事,只不過挨幾句罵而已,趙大人倒真是合格的禮政府屬員呀,禮數全用在別人身上了。”
刷的一下,趙百泉的臉一下子羞紅了,心道這能怎么辦?
以義論,定是要伐倭人的;可以利論,伐倭又是勞民傷財。
內心琢磨著如今這世道,禮政府的人卻要談利、不讀書的武德宮子弟卻要談義……這天下,真是亂了套了。
見趙百泉臉紅無語,劉鈺的語氣漸漸轉為了幾分溫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還有琉球,欺瞞天朝這么久,日后誰能保證再無此事?自萬歷三十七年,一百三十年間,次次欺騙,竟無人知曉,亦或者有人知曉而故意不報。這豈非掩耳盜鈴?琉球的事,朝廷應該解決,不應該再這樣了。”
趙百泉想了半天說辭,只好道:“宴會上,中山王提及當年事。自萬歷三十七年被倭人侵占后,其心一直心向天朝。萬歷四十四年,倭人侵臺灣,琉球國亦悄悄向天朝報警。可見琉球人心向天朝,只是有心無力……”
劉鈺大笑不止。
“趙大人啊趙大人,你真是讀書讀傻了。琉球王說萬歷四十四年,德川家康遣村山秋安侵臺灣,琉球預警。你好好想想,是出于對天朝的忠心?還是因為若是倭人占據了臺灣,琉球的中轉港貿易就完蛋了賺不到錢才報知的天朝?”
“以琉球論,最好的情況是什么?是天朝鎖國,臺灣在天朝手里。最壞的情況是什么?天朝開關,臺灣在倭人手里。如果倭人當年占據了臺灣,日后與天朝貿易,琉球人賺什么?吃什么?喝什么?花什么?”
“本朝既已開關,如今琉球又清理了倭人,日后琉球貿易必不復存在。琉球人的忠誠,是演給禮部、禮政府看的,為的卻是貿易。”
“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就現在這個局勢,朝廷若不控制,今天我們走了,明日琉球就會派人去倭國示好,以求保證貿易通暢。又會借著天朝威嚴,嚇唬倭人,保持自己獨立。趙大人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趙百泉是讀圣賢書的,哪里懂得這里面的事?
可聽劉鈺說的,又實在難以反駁。劉鈺說琉球萬歷四十四年的那次預警,也是怕喪失了中轉港的地位,甚至可能是故意的造成中日之間的矛盾,從而獲利。聽起來似乎像是一種從人性之惡做出的推斷,可趙百泉內心實在是被劉鈺說服,已然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