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世用這個大順的間諜,愣是在江戶生活了數年,還被江戶的一些武士奉為座上賓,為恢復鷹狩令后的武士傳授騎射之法。
史世用之所以想著要自己去送信,是想讓劉鈺效仿一下諸葛武侯三氣周公瑾,搞點大新聞,最好把德川吉宗氣個腦出血之類的——史世用在江戶搜集了不少情報,德川吉宗的長子是個成年還尿床、話都說不明白的,很有晉惠帝的潛質,在加上幕府體制的一大堆外樣大名,史世用覺得這是個搞出“八王之亂”的機會。
按史世用所想,自己去送信先打打幕府的臉,劉鈺再把這些年的事添油加醋一說,保教德川吉宗吐血三升、威望盡失,自己亦可青史揚名,頌歌于市井之間、流傳于文章千古。
但劉鈺的想法和史世用正相反,他想要一個看似穩定的幕府,否則幕府體制完蛋,去哪再去找四十萬有消費能力的武士階層?誰來維護一個統一的日本市場?
史世用有心成名而垂青史,可惜劉鈺不給他這個機會,心情略些煩躁,在船上悶悶不樂。
劉鈺除了在船艙編寫翻譯手冊外,便是和史世用一處閑聊吃酒,寬慰道:“史兄的心情我也理解,說句難聽的,見土佐武士的慘狀,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嘆。原本史兄武藝超群,如今雖也練了三十斤火藥,可這玩槍的手段,軍中大把高手。原本是鶴立雞群,如今是鶴歸鶴群,心情難免不佳,又怕自己日后泯然眾人,再難有立功名機會。”
史世用呷了一口苦酒,只覺劉鈺的這幾句話像是鉆到了他心里面一般,苦嘆一聲道:“鷹娑伯這話,可是說到了我心坎里。論新軍學問,我和這些小年輕的相差甚遠,人年紀一大,學東西也慢;論弓馬騎射,只怕日后也少有用得到的地方了,我見那波蘭人在京營按照鷹娑伯的手段編練的騎兵,個人武藝與我相較甚遠,可若結陣沖擊,我不能及。”
“若說兔死狐悲……不免說,還真有那么一絲滋味。”
之前劉鈺指揮的幾次戰斗,史世用只是聽說,從未親眼見過。這一次土佐之亂,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真正火藥燧發槍、開花彈時代的戰斗。
雖然他可以在殺死大黑好勝之后輕飄飄的說一句,時代變了。可他也只是跟上了時代,卻再難如從前一般站在時代的浪尖上了。
曾經武藝超群的他,在這個大順軍改的大背景下,泯然眾矣。那種最后的武士一樣的感嘆,用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亦不算錯。
騎射騎射,燧發槍讓他的射再無意義;京營的新式槍騎兵讓他的騎也不甚重要。斬將奪旗勇冠三軍的時代結束了,史世用感嘆之余,心中迷茫失落。
“史兄,所謂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幸之甚也,史兄腰間的火槍,便是順之。史兄雖老,子嗣猶在,這等醒悟,當傳之子孫。自己又何必如此感懷?”
“倭國之事,我自有打算,實為國之計深遠。史兄想要留名后世,我倒有個主意。”
都說喝悶酒的人眼睛會沒有光彩,可這一刻史世用的眼睛分明是明亮的。
人活一世,到了一定地步,要么求名、要么求利,總有那么幾個人想要有點追求。
“史兄可讀過《英烈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