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奪回來的,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城了,而是充斥著數萬“刁民”、“和奸”的一揆之城。
島原之亂,集結十余萬武士方可剿滅,人要換種,一個不留。若是幾十處島原之亂呢?
劉鈺不是切支丹教徒,可他有比切支丹教徒更可怕的東西——仁義。
切支丹教要做事,還要先花時間傳教,就算傳播力極強,也得個十幾年才能搞出島原之亂。
劉鈺用仁義搞事,連傳教都不用。
因為從遣唐使開始,已經傳教千年了!
當年山崎闇齋的關于“生擒孔孟”的話,聽起來不應該是感覺到喜悅,反倒應該感覺到危機。
因為……他的弟子能問出這個問題,本身就證明思想已經混亂。
如果思想不混亂,沒有疑惑,又怎么可能去問這個問題?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有惑,方有問。
如果這是一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弟子吃飽的撐的,去問屎好吃還是飯好吃?
山崎闇齋只是解答了弟子的疑惑,這反倒證明很多人心存疑惑:若孔子為主將、孟子為副將來攻,是投?是戰?
換言之,仁義高于主權?還是主權高于仁義?正因為搞不明白,所以才問,這才是最可怖的地方。
再換個說法,周武王伐紂,到底是跟著紂王干?還是面向武王投?這個問題本就是無解的。對農民來說,德川吉宗自己心里還是有數的,自己就是紂。
如果現在要這么干的,是切支丹的南蠻國,或者是荷蘭國,德川吉宗并不緊張,打就是了,死不投降,能奈我何?
百姓再怎么樣,也會對赤發碧眼的南蠻人心懷恐懼,而且鎖國多年,天主教徒基本死光了,再怎么樣也不會搞成土佐那種“替天行道”的模式。
但儒家仁義,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像是一些知名儒生,如太宰春臺,甚至認為神道教是從唐國傳來的,非日本之所舊有。
既然神道教也是從唐國傳來的,儒學也是從唐國傳來的,那還糾結什么?舍棄神道教,罷黜神道獨尊儒術得了。太宰春臺的想法,又非一人異想天開,而是有極強的基礎的,不少儒生對此都頗為贊同。
傳教傳到了這種地步,又加之五公五民的改革,德川吉宗很清楚,整個日本已經是一個堆滿了薪柴的大火堆了。
就算他知道大順的賦稅也就那么回事、大順的仁政也不見得比他高到哪去,可架不住劉鈺根本就是管殺不管埋——德川吉宗覺得,真占了日本,劉鈺只怕要比五公五民還狠,但沒占之前,喊喊三十稅一的口號,那還不容易?
再想想明末之事,心道你們的李自成不是也喊過均田免糧?卻不見大順如今免糧!可當時喊的時候,萬民影從,簞食壺漿,之后的事誰又知曉呢?
這口號,偏偏劉鈺真的可以喊,此才是最難辦之處。反正劉鈺若無侵占之心,別說三十稅一,只怕均田免糧他都敢喊。
荷蘭人來得及嗎?只要來不及,劉鈺就能讓幾十座城都亂起來。德川吉宗想著荷蘭人,再想著劉鈺,不禁想到了荷蘭人曾說過的那個故事,南蠻古之名將,漢尼拔縱橫羅馬……或可,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