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日本,所能擔起臥薪嘗膽之重任的,唯有幕府。”
幕府不是什么好東西,可現在能承此大任的也唯有幕府。再差的集權統一、哪怕是名義上的,在抵御外辱的時候,似乎也比藩國林立要強。
尤其是“外辱”的軍力遠比內部強大的時候,若是外部的力量還在骨鏃木弓,內部已經鐵器火器,那倒是區別不大,可那樣也沒有“辱”字可言。
現在有能力獨自整合日本,臥薪嘗膽的,也只有幕府。
大順隔得并不遠,而且朝鮮作為藩屬的前提下,其實距離也就是從對馬到福岡藩的距離。這和西洋諸國在東南亞還未站穩腳跟、新井白石新政之后琢磨著炮艦開國卻湊不出兵力的情況,完全不同。
從對馬相距福岡,不過百余里,這種情況下搞“王政復古”、亦或是“尊王攘華”,都是不智的。
這個時代,是否沉睡、是否開拓,只需要看這個國家對地理學的在意程度就可知道。而這個時代的地理學,總是和航海息息相關的,也和對外部的情報知曉程度息息相關。
一條兼香就算不懂這個道理,卻也明白另一個道理:
日本也并不特殊,不會缺石敬瑭。
真要是幕府的權威盡失,福岡、島津、長州各藩,誰都可以做石敬瑭。
就算德川吉宗貪天功為己有,說地瓜種植來抵抗享保大饑荒是他自己的主意,號稱薩摩芋是他主動要求的、《甘薯救荒書》是他要求翻譯的,可也終究繞不開日本史書上的記載:
【先是,琉球貢甘薯于薩摩,長崎唐人細作劉鈺者,亦舶之數船,貢《甘薯救荒書》,吉宗以饑民為念,不覺其詐,以為善,以種各處。是歉也,賴以免饑者甚多。】
現在德川吉宗明說了,劉鈺是奸詐之人,可見大順對日本的心思,早在數年年、將近十年前就已種下。
大順不可能不知道日本的情況,也不可能不知道關原合戰之后,西軍的那些人不是靠德川家的憐憫而活下來的,是靠自己的實力迫使德川家讓他們繼續為藩主的。
這時候若幕府權威盡失,想當“石敬瑭”的人,怕不是要排隊。甚至有些人會“欲當石敬瑭而不得”。
一條兼香心里很清楚現在的局勢,最好的結果,就是和談,讓日本保持舊有的平衡。
臥薪嘗膽也好、積蓄力量也罷,總需要一個領頭的。此時除了幕府,誰也擔不起這樣的重任。
繼續死撐下去,大順就是不打當年的西軍后裔,就是猛打譜代大名和親藩大名,甚至只打幕府的旗本,那又怎么辦?
現在大順的態度,已經明顯傳遞了一個信號:我能去京都,也能直接打幕府的直轄地。臺階已經給了,別給臉不要臉,到時候真以‘王政復古’、‘大政奉還’的理由,支持西南強藩造幕府的反,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問題是大順近在咫尺,就像是大順打著琉球被薩摩入侵的理由來攻打日本一樣,這‘王政復古’和‘大政奉還’,在近在咫尺的大順眼皮子底下,那也不過是大順的均衡之策而已——以史為鑒,東虜打著為崇禎帝復仇的旗號,可實際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點了一下昭仁,昭仁亦知道這不是隨口說說。
看著空蕩蕩的紫宸殿,聽著外面已經安靜下來的靜謐,知道御所外城已經完全被大順軍控制了。
“所以,就像是唐國將軍所說的,要知小禮、更要知大義。哪怕唐人要求刪減《大日本史》、要求改《本紀》為《世家》,也要答應。如此,才算大義嗎?”
一條兼香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陛下,若幕府能夠臥薪嘗膽,成三千越甲吞吳之復仇,可謂大義;若幕府臥薪嘗膽不成,不過武侯六出祁山無功而返,陛下也只能落得和宋高、明英一樣的名聲。”
“只是,未來之事,誰又能夠知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