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幾艘揚著大順旗幟的戰艦,海峽里一切船只都被禁止通行,日本的水軍也全都撤走了。
海峽南岸,小倉附近,正在舉辦著一場法事。
海商徐濤在給當年死在走私途中的兒子招魂,好在日本和尚還是挺多的,只要肯出錢,辦一場法事很容易。
小倉的炮臺上,劉鈺正在和幾名軍官考察炮臺的結構,看著遠處正在做法事的和尚,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海商徐濤也是個妙人,既給自己兒子招魂,又出了一大筆錢,希望能夠把小倉的炮臺拆了之后,在這里建個碑塔,以便將來年節時候來看望看望。
這事雖小,聽起來也算合理,但怎么都有一股子帝國主義的味兒……一群走私販子強闖海峽,被炮擊而死,許多年后拆了炮臺立碑悼念,實在讓劉鈺有些不太適應。
徐濤此時正站在劉鈺身后,兒子死了多年,自己年紀也高,做做法事,只當是了卻一樁心愿。
若說心里難過、念子痛哭之類,倒是沒有,反倒是有些空虛。
既做海商這個行當,下海的那一天就該想過,有朝一日可能會死在海上,內心早已淡然。
遠處做法事的聲音悶悶的聒噪,徐濤抓了一把紙扎的小船,站在炮臺上撒下,喃喃道:“兒啊,這兒的大炮也拆了,炮臺也要沒了。你要是在那邊,還干這樣的事,你就放心大膽的干。我也不給你燒錢了,給你燒一隊船,有船,哪能缺了錢呢?”
嘀咕了幾聲后,嘆了口氣,回過頭來又要感謝劉鈺。劉鈺擺手示意不必感激,也不忌諱什么,就在做法事的旁邊,談起來了生意。
“徐船頭,有個生意上的事,前一陣一直忙,竟是忘了告訴你了。”
“大人請講。”
“是這么個事。這回朝鮮和日本的貿易斷了,朝鮮的人參就未必往日本這邊賣了。我在京城的時候,和西洋人談了談,法國人要運一批西洋參過來。這玩意兒,日本人怕是不認。但人參貿易的利是挺大的,朝鮮也靠著賣人參賺日本的銀子。你回去之后,跟他們商量一下,先買一批西洋參,送給日本的將軍啊、公卿啊、各個大名啊。一般的老百姓也買不起這玩意兒,就指著他們出錢呢。”
徐濤忙道:“大人放心,做生意的事,我們都懂。該送禮送禮、該送人品嘗就品嘗。日后一年將近百萬的壟斷費,哪能就琢磨著賣點生絲什么的呢?自是會派人打開銷路,什么都賣。”
劉鈺想說的也正是這個,西洋參只是個引子,笑道:“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是考慮新井白石新政之后,這些年往長崎貿易,很多貨不能帶。就怕如今放開了貿易,卻習慣性地只帶之前允許貿易的貨。以前是需要貿易信牌,現在不要了,蚊子小也是肉,能賣一點是一點。什么花樣都試試。”
“嗯,大人放心。這個我們早就議論過了。老朽雖說老了,可當年也是敢勾結荷蘭人往日本運瓷器的。三四十歲時候的本事,如今還沒忘呢。其實只要放開了貿易,賺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銀子換金子,都能賺上一大筆。”
徐濤心道這等賺錢的事,倒實在不用教。荷蘭人之所以在南洋吃香的喝辣的,靠的可不是做買賣的本事,而是靠的戰艦。若真論做買賣,他們未必比我們強呢,莫說西洋參、金銀這些大物件,海商里誰不知道當年李旦在南洋,針頭線腦雜貨都賣,愣是賣出了偌大身家?
一年那么多的壟斷費交著,日本這邊除了金子和銅以及硫磺,也沒什么能往回帶的貨,當然是幾千兩的小生意也得做,積土成山嘛。
這一次他跟隨劉鈺前來,不只是為了做做法事,而是要代表貿易公司考察一下在神戶的租借地,聯絡一下大阪那邊的日本商人。
日本戰敗,意味著大阪豪商的狂歡,真正有能力做買辦的,此時定是欣喜若狂。
又和劉鈺提了幾句生意上的事,劉鈺最后囑咐道:“你回去之后,一定給他們講清楚。朝廷給你們壟斷權,不只是因為錢,關鍵還是看重了你們培養后備水手的軍務之用。”
“日本這邊收關稅、天朝那邊也只要你們固定的壟斷費。咱們那邊說不定也有琢磨著走私的,或者西洋人也有琢磨著走私的,你們不要舍不得花錢造大船、帶大炮。不然吃虧的還是你們。”
徐濤連忙道:“大人放心,放一百個心。我們做商人的,知道哪些錢該花、哪些錢不該花。造船都在威海、記錄都在松江,賬目絕對清楚。水手也都登記在冊,我們一直在做。再說如今一次把海關的稅付了朝廷,我們也不必琢磨著走私了,貨物都會登記的。”
“那就好。使勁兒賣吧。拿出各自的本事,賺的越多,便是越為國出力。你們負責賺錢,我負責給你們正名。”做了一個半開玩笑式的保證,劉鈺看看腳下將要被拆掉建碑塔紀念的炮臺,心道果然海賊海商買辦都是貿易的一體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