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大臣這才起身,那個差點就被洗頭了的官員也被請了回來,只是宴會間的氣氛已經完全不對了。
本來今天這場宴會是個挺高興的事,征伐日本成功,而且如此輕松,大順終于混成了一點唐朝的樣子,迫使日本時隔千年再度稱臣。結果弄成這樣。
李淦叫人重新收拾了一下剛才勛衛去拖人造成的狼藉,待收拾好后,才道:“剛才卿家所言唐太宗之過,又說唐太宗開化夷狄,導致宋時四夷強盛,皆太宗之禍根。”
“前明天啟年間,荷蘭攻琉球、占臺灣;英國合荷蘭擊澳門、劫舟山;羅剎國前出鯨海,洗劫聚落。他們難道也是唐太宗埋下的禍根?”
“本朝之前用的是波斯傳來的重火繩槍,也用過羅馬的魯密銃,現如今用法蘭西國的火槍。這又怎么算?這禍根又是誰人種下的?”
一連點了幾個西洋國家或者不在場的土耳其的名字,西洋使節那邊的臉色各異。英荷兩國心想,終究中國這邊還記著天啟元年的舊事。但荷蘭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英國則覺得自己純粹是被荷蘭連累了,當年攻打澳門、洗劫中國商船的軍艦,大半都是荷蘭的,最后英國毛也沒撈著,還被荷蘭人擠出了東亞和東南亞。
至于法國使節則是暗暗心喜,之前劉鈺已經和他們談過了關于采珠挖參運冰塊的貿易路線,法國一年至少可以增加幾十萬兩白銀的收入。現在又主動翻出來當年英荷襲擊中國海岸的舊賬,法國人無疑是高興的,巴不得英荷都被大順這邊驅趕出去呢。
李淦說完明末的事,又道:“齊國公之論,雖多有疏漏,但有些道理,朕深以為然。”
“山禽趾疏,澤禽趾冪,乘禽力橫,耕禽力樅,水耕宜南,霜耕宜北,是非忍於其泮散而使析其大宗也,亦勢之不能相救而絕其禍也。”
“天朝的道德圣言禮法制度,自有道理,乃合天地之道。但也只是適合那些合適的地方。”
“西洋也有圣人,也有其道德禮法,與中土大異,卻也傳承千年。可見中土的圣言未必適用于西洋。”
“可也同樣,西洋的道德禮法,亦不適用于天朝。”
“周公孔孟之言,放之天朝而皆準;放諸地球那就未必了。他們的陡斯,不也是一樣的嗎?放諸西洋而皆準,可放諸地球那就未必了。”
“如此,正是外交、通商之基石。我以我之德而自豪、汝以汝之義而自贊,各不相擾。非此,不可外交、不可通商。”
“若此基石尚且不認,天朝只能斷交、開戰、絕商、封閉商館、驅趕商賈了。”
“如今西洋諸使節均在,爾等可至朕前,朕要詢問詢問爾等,可否認同此論?”
劉鈺聽到此刻,恍然大悟,心道妙啊。這是徹底要把實學和西學分割,同時也要瓦解西方的《圣經》普照四方的那一套。
這也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放棄了此時當天子、非此即彼、你死我活、只能有一種普遍真理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也算是徹底斷絕了實學和西學糾纏不清的情況,讓人把心思放在實學上,而不是在禁教前后層出不窮地耶儒之爭,空對空地輸出,整天討論的是天理氣在陡斯創世之前、之后這些神學問題。
但實際上,其實還是大順這邊贏了。因為這一套理論的基石,是天地之道。是天地之道搞了族群分野,搞了各自族群有各自適應的道德。不過這種贏,是自嗨式的贏,沒什么意義。
既保持交流、交往、引入實學;又不讓社會上的頂尖人才去琢磨那些空對空的東西。
宗教之間,沒有辯贏的,只有打贏的,這一點李淦心里還算清醒。
而且……就現在辯的結果來看,儒學這邊節節敗退,禁教已經在福建、廣東等地,鬧出了大風波和殉教事件,趁早趕緊切割。
這件事,肯定是要簽條約、走書面文件的。
實際上,這份條約,也就是一份被迫承認《圣經》不具備普遍適應性的條約。簽約官方有天主教、圣公宗、東正教、新教的各國代表。
至于大順……儒學本來也沒走出去,一個進攻,一個防守。大家都沒有普遍適應性的話,防守方就算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