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百姓和士紳,都免役了。這高低貴賤之別,體現在哪呢?而且士紳的負擔,一下子比之前重了三倍,肯定是要被恨之入骨的。”
“你說小農,真要是能貫徹只征一稅而不加增,莫說十稅一,便是八稅一、五稅一,他們都要皆呼善政。然而,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別處我不知,但我知這松江府,便是前朝因著陳友諒張士誠事,松江府稅重。及至加派三餉的時候,國稅課完,理論上也只不過一錢二分銀子。可實際上,國稅課完之后的加增,小民一畝地要課三錢甚至四錢的稅役賦。”
“是故下官說,此事一說,必然要出大事。下官實不敢提,其實下官想過,但……”
他但了一下,隨后道:“晁錯能死,但若獻策的是衛長平、霍冠軍呢?況且,小人區區一個芝麻綠豆大小的松江府尹,哪里敢比晁錯?”
現實和理論的巨大反差,讓劉鈺也是唏噓不已。稅低了是惡政、稅提高反而是善政的奇葩現實,讓劉鈺深感無力,一時間只覺得毀滅吧,掀翻了重來倒是簡單百倍。
“若在松江府試行,你可有把握做成?”
強忍住心下忽然涌起的天翻地覆的心思,如此一問,松江府尹道:“把握幾何,下官不好說。但若想做,只能先在松江府試行。”
“若不然,一旦搞出,士紳必然要加租,搞得民怨沸騰,甚至百姓起事作亂。到時候,上一幅流民圖,這加稅的惡政就非得廢除不可,鯨侯豈不也受牽連?”
“然而松江府就不同。他們敢這么干,百姓也未必起事。或來做工、或下南洋,他們也折騰不起來。再說了,難不成他們自己種地?到時候,還不是只能降了租子,叫人回來種以便收租?”
“下官這也是為鯨侯著想。在別處干,非要出大事不可。但若在松江府,下官還是有信心做好的。”
劉鈺點點頭,心道確實如此。然而旁邊又有一軍官道:“可這押租制,我看還不錯。這押租制的前提,就是正稅低、鄉紳可以避開雜稅雜役。是以才會出現買地求佃的狀態。若是正稅高了,這押租的錢,必要上升。每年的正稅,也得押租者交著。”
劉鈺嗯了一聲,卻并不直接說同意還是反對。心想任何政策,都很復雜,正反兩面、日后影響、階層利益,都得考慮到。
這最終還是落到了朝廷或者政府的終極理想上。
朝廷得有個目標,以這個目標為基準,才能判斷政策的好壞。
靠近目標,便是好政策。
遠離目標,就是壞政策。
關鍵還在于這個目標,沒有目標,就沒法評價政策本身的好壞。
“罷了,這農村、農民、農業的事,我再考慮考慮。如今也該去一趟城中,看看那些手工業者,那些機戶機工。看看他們有何期待,亦或有何想法。”
“至于稅制是否變動,總歸要圍繞一個前提。那就是,保松江府的工商業,一切以松江府的工商業為主。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時候,心里先想清楚自己到底要魚還是熊掌。”
“至于別處,暫時我也不想管。看看再說。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