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年輕,壯懷激烈。現在大了,只覺得事事皆難不行嗎?為何非要說點什么上不至天,下不至地的話。只是一時興起,想到昔日你我私會時候,重溫一下青春爛漫的年紀,多好。”
田貞儀咯咯一笑,取笑道:“三哥哥這兩句詩念得,言不由衷。要真有這般欲說還休的心思,今日才不會和我一同看這風景呢。你要真存了這心思,或學張留侯、或學誠意伯。也不至于在回來的時候,還非要在松江府逗留那么久。”
“既有這等爛漫心思,就該早回京城團聚嬌妻。要說江南女子柔媚,可前幾日你那樣折騰,倒也不像在江南被女子所迷呀……”
兩人夫妻多年,哪還有什么嬌羞之類。
如今知根知底,無所不談。幾句玩笑話后,劉鈺知道這里沒人偷聽,暢快無比地“大聲密謀”起來。
“貞儀,前幾日在宮里,我跟陛下說,昔日我與你有再度同乘之盟。舊盟不敢忘,只盼日后陛下能夠允許我出去暢游。”
“可實際上,也不過是拿你我之事,做個幌子。你說的沒錯,今日真不是兌現當日之盟的。只是,當初也確實有些少年志氣。可現在看來,我東征西討,南洋西洋都跑了一圈,無論那件事,都未必比乘坐這熱氣球更安全。”
“這幌子也不是為了學什么留侯遠遁、王翦自污……”
田貞儀聽到后,沒有絲毫的震驚,淡然無比,而是笑道:“留侯遠遁也好、王翦自污也罷,他們死或不死,自己演的再好也沒用,最終還是看天子一念。何必要學?”
“做人若是做到生死全靠別人一念的地步,這也沒甚么意思。陛下或將來殺你我、或不殺你我。即便不殺,將來太子登基,或殺你我,或不殺你我。”
“每每念及此,我只想,你命我命,當由你我,何必由天?”
“如此這般,是死是活,全憑他人,我不喜歡,更別提三哥哥了。”
高空頗冷,風又喧囂,田貞儀說完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因著天冷,習慣性地往劉鈺的身邊使勁兒靠了靠,伸出手撥過劉鈺的大氅,裹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帶著一抹笑意,淡淡地仰起頭,迎著陽光,深深吸了一口已經被科學院污染的、有些刺鼻煤煙味道的空氣。
“你我之命,當由你我。三哥哥這是準備將來借著游玩時候,忽然跑路,對吧?”
身在半空,她卻一點不怕,直言不由天。天無二日,太陽刺眼,她卻迎著太陽微笑。
這天,不是她仰頭看的天。自是另有所指。
劉鈺嘿笑一聲道:“我自也是這般想的。或死、或生,寄于別人一念之間,終究難受。”
“之前既做外臣,肯定不能與太子結交。太子是和秉性,我也不知。便不提他,就是皇帝,這也難說。”
“都說,伴君如伴虎。”
“留侯、誠意伯選的,是離這老虎遠點。我卻覺得,為何老虎吃人便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我是想躲,所以提前準備,只說自己要游山玩水。不要等到皇帝哪天感覺他自己不行了再跑。只要再過些年,事成了,走便是。”
“培了土、撒了種、澆了水。閉眼之前,或看得見收獲;或看不見收獲,那都無所謂了。便是此時不收,將來也會收。”
“只不過,事終究未成。將來若事成了,一走了之也好、重洋避禍也罷,那就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