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濤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在于他早年就是搞走私貿易的,為此還搭上了大兒子。
新井白石出臺了貿易新令,減少日本的金銀外流,頓時讓那一年的出貨量減少了一半以上。這才導致了徐濤讓大兒子鋌而走險,過馬關海峽去走私,結果死在了海上。
大順后來的伐日戰爭,他全程參與,作為貿易公司的代表,負責協調后勤。
他年事已高,這輩子也算是經歷了太多。從當年的對日貿易拿到銅礦定價權,壓的日本商人不得不賠錢賣銅以便從生絲上找補;再到被新井白石一個行政命令逼得兒子這個走私販子被炮打死;再到對日戰爭打開日本國門,原本的走私成為了合法的貿易。
經歷的多,也經歷過走私轉正為合法,經歷過被一紙行政命令逼得走投無路的種種情況。
如今回望過去,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幽幽回味了許久,才對小兒子道:“國公今天說的這番話,你未必真的明白。我經歷的多,這話我卻聽得明白。”
“你也知道,你大哥死在了日本。說句不好聽的,當時你大哥干的那叫什么?其實就是走私。”
“問題是,這種走私,國公怎么看?”
“你也知道,當年我跟著國公去簽馬關條約,也給你大哥做了做法事。國公也倒了杯酒,對你大哥的定義是【為日本人民能穿上更好更便宜的絲綢棉布而獻出生命的自由商人】,還給立了個碑。”
“國公一般不會輕易評價別人,但凡他評價了,可能他內心依舊不屑,但卻在試圖傳遞一種意思。用國公自己的話講,這叫‘態度’。”
“當年國公簽馬關條約的時候,還派人去祭掃了新井白石的墓,只說為他駁基督、而興名教之功。實際上,國公懂儒學嗎?便是懂,他也不近朱子學問。無非就是贊他當年為防金銀外流做的種種手段,似有種恨生不逢時不能做對手的感嘆罷了。再就是騙誘一下日本的儒生,以儒為勾連,使得日本儒生順從天朝之統治。”
“你覺得,若本朝絲、棉、茶等物,皆有舶來品競爭,國公還會高呼什么自由貿易嗎?只怕他做的,要比新井白石還要過分。”
大兒子已經死了許多年,實際上徐濤連模樣都已經忘記了。只是這些年親身經歷了大順的海外貿易拓展,聯想到自己之前的經歷,對劉鈺的許多做法,總比別人更能理解一籌。
徐亨沒經歷過父輩在日本貿易的苦澀,只是聽說過當年的二桃三士之計之后,各家都要爭相給長崎奉行送禮以求那么幾張定量的貿易信牌。
聽說過,沒見過,也就完全無法理解父輩們當年的經歷。
如今徐濤說起往事,延續至今,徐亨想想劉鈺的政策和整日呼喊的口號,不由點了點頭。
“確實,若真如父親所言,國公必要做的比那新井白石更嚴苛。國公雖嘴上說,國民財富總和是生產的總消費品,金銀只是一般等價物。但實際上,他對金銀很看重。”
“他雖批判重商主義,但實際上,他奉行的也是重商主義。只出口,不進口,關稅保護。”
徐濤哈哈笑道:“亨兒啊,記住一句話。做皇帝的,最恨稱帝的;做商人的,最恨其余商人。最恨重商主義的,一定是那個最奉行重商主義的。”
“國公就是這樣的人。你說他內心對英國的棉布禁止令怎么看?”
徐亨想了想,嗯了一聲道:“自是支持的。國公以為,那樣有助于國內的紡織業發展。國公不是總罵我們,說我們是被勤勞的農工慣壞的廢物商人嗎?他是不能不提農工的。他內心認為英國的棉布禁止令是妙招,所以才經常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