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講習所中,“五槍隊”最是擁護新義勇,也是最擁護王角,他們的爺娘長輩在“農業講習所”中聽課,聽不聽得懂且先不提,家中伢子天天說王委員郭團長好話,他們還能覺得伢子蠢笨呆傻?
沒有這個道理。
尤其是那些類似“八古集”招待過王角的老兵老卒,他們原本也聽不太懂大道理,但是在講習所中嗑瓜子喝土茶湊熱鬧,次數一多,也是聽得懂。
人家小農,才是真的小有產者。
他們是個啥?他們就是長官的奴婢,佃戶算個屁的農民,就是特殊的無產者,比南昌城餓死在角落里的失業殘廢工人還要無產。
次數再一多,這些原本就是蹭瓜子土茶的老農,到了講習所,也是舍不得再嗑瓜子,人家講習所客氣,還把自己的命格給改了,這叫什么?
過去那叫半仙兒,逆天改命。
什么叫逆天改命?
就是革命。
革命哪能天天想著嗑瓜子蹭一口茶湯?
那不成沒臉沒皮的么?
自帶板凳,自帶瓜子,干蒸的米粉果子,以前可舍不得糟蹋,現在算個屁,老子明年還有余錢剩米呢。
過五十歲生日的人多了,六十歲過生日的,也稍稍地熱鬧了。
以前,可不敢如此折騰。
一碗稻花魚,一碗粉,倘使有辣椒,再切一點臘肉,當然了,咬咬牙,還不夠味的米酒,也是可以有的。
生活的改變,需要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
對有些人來說,不過是一夜之間。
沒有指望的時候,一切都是奢望,一切都是小心翼翼,一切都是愁眉苦臉。
有了指望,渾身的氣力,就是本錢,倘若還能呼吸,這明天的日頭,伸胳膊蹬腿也要再看一眼。
好日子,永遠是過不夠的。
“八古集”的廖家人,那些老了老了不能動的,也是操著已經糊涂的方言,表達著不想瞑目的愿景。
他們羨慕,也更加的眷戀,自己要是能夠跟廖十兩一樣,趕上一個好時候,那真是好啊。
他們并非是死不瞑目,只是羨慕,只是舍不得這即將改變的人世間。
他們并沒有去嫉恨、詛咒廖十兩這樣的人,廖十兩的生,終究是他們的愿景,他們的死,仿佛是跟腐朽的過去,畫上了一個句號。
倘若,這一切能夠長久,能給他們一個真真切切的答案,告訴他們,廖十兩也好,廖十兩的兒子、孫子,乃至重孫子、玄孫子,都有吃不完米粉果子,亦或是臘肉,亦或是稻花魚,這豈能不瞑目?
這一定是要瞑目的。
因為他們要趕緊奔赴黃泉,修個漂亮的來世,投個好胎,還投在安仁鎮,還投在這個沒有黃世安沒有趙老爺的安仁鎮。
倘若王委員還在這里,那自然是更加千好萬好,不過,人心終究是肉長的。
王滿哥好靚腿的啰。
樸素的婚喪嫁娶,短短的幾個月,就能發生諸多改變,原本人生的大事,只能小心翼翼,現在,卻是完全不同。
擁護和反對,參照的,是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當一次次端著板凳去講習所喊口號喊到渾身出汗的老農宛若癲狂,一旁的“長沙秘書”們,是如此的清醒,是如此的理性,以至于可以評頭論足博古通今,然后將這種“群氓”的無腦行為,批駁的一錢不值。
直到這些老農扯開了嗓子,沖著自家的兒孫揮舞著胳膊,督促著要給王委員當兵,不要給家里丟人,于是才讓“長沙秘書”們毛骨悚然,背脊上都是冷汗。
長沙的官車,來了就是來了,攔了就是攔了,什么官威在這里撒,那都是不好使。
“藥王廟招待所”的人,現在已經看得真切,看得明白,朝廷要是再擺不平各地的騷動,那就真的不用擺平了。
而“長沙秘書”們也有點理解,為什么“學兵隊”的甘隊長,是那副鳥樣。
清醒認識中的無奈,因為這是甘隊長無能為力的事情,就算甘隊長把所有的證據都甩在教育部的大佬面前,那些部堂高官的考量,也從來不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而是湘東的泥腿子甚囂塵上,到底能帶來什么好處。
如果有,是不是可以給競爭對手的褲襠扔一把黃泥,然后再扣一個大帽子,倘若運氣不錯,黑鍋一頂也是可以的。
即便能夠理解,王角這種行為,是在動搖皇唐天朝統治的根基,但是,這是皇唐天朝的統治根基,不是他們的。
貞觀三百零二年了,放在炎漢,也早就換了一茬人,王莽都死了一回。
“長沙的車牌,居然真就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