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四人跪下,仍五拜三叩,仍賜平身。
東展書官羅萬化到御前,跪著將置于御案的書展開,卻是《四書》中《大學》一卷,然后立起身,躬身退下。
西展書官王家屏到講座前,躬身將講桌上的書展開到同一頁。
贊禮官又贊:“讀書!”皇帝乃低頭看書,讀書官開始讀《大學》第一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則近道矣。”連讀十遍。
讀書官讀書時,眾臣紛紛抬眼,用眼角偷窺皇帝表現。見皇帝低頭跟著默誦,嘴角都露出笑意,仿佛舒了口氣一般。
讀書畢,講官開講。四書五經乃是這個時代的官員吃飯家伙事兒,每個字早就精研熟透,各類注解全部爛熟于心,講起來毫不費力。
王希烈乃嘉靖三十二年進士,三朝元老,在翰林院、國子監打滾多年,此時開講真個是舌燦蓮花,天花亂墜,卻又能深入淺出,充分照顧到皇帝的接受能力。
講了半刻,另一個講讀官丁士美又結合這段書講歷史典故,也是緊扣主題,用具體事例論證書中的微言大義。
朱翊鈞端坐靜聽,目不斜視。他身體原來的主人其實早已會背誦四書,但對其中的微言大義不甚了了,今日以一個后世成年人的思想再次接受古代的教育,對《大學》中的哲學思想與后世所學對照,深深理解自己對前世國學認識很膚淺。
第一段講罷,王希烈躬身問:“皇上可明白了?”
朱翊鈞肅容答:“朕知道了。”
于是贊禮官再喊讀書,讀書官又將《大學》第二段讀了十遍,兩位講官又講。
待第二段講罷,朱翊鈞插話道:“此處朕有疑。”
兩位講官和眾大臣尤其是侍班翰林們均是一振,這經筵禮儀繁瑣,所講內容卻是他們都爛熟于心的,眾人見皇帝聰敏好學,開始時還因帝統得人而激動了一會兒,后來基本上全體魂游天外去了。
忽然聽得皇帝有疑問,全體像抹了神油似的立馬精神了——原來,這些侍班大臣并不是擺設,一旦主講官所講內容皇帝沒聽明白或不滿意,侍班可以出列加以解說的,在這個場合表現一下,就有可能“簡在帝心”。一個個目光炯炯,都等著皇帝提出問題。
“格物何解?”
殿內諸臣喜形于色,《大學》一章,難點卻公認在“格物”,自董仲舒以降,鄭玄、司馬光、程頤、朱熹,正德朝的王陽明均為儒家宗師,對此解釋卻莫衷一是。
皇帝提出這個疑問,說明是做到了“有所學、有所思”,真真是“圣學緝熙,駿烈增光”了。
剛才王希烈二人已經講過了格物,當然是按照朱熹的注解講的(官學正宗),格物乃“窮盡事物之理”,卻因為時代局限講不到事物之理的內涵,只在事物所體現的“道德”上下功夫,卻讓朱翊鈞不滿意了。
未等講官和眾臣回答,朱翊鈞道:“物有其故,實考究之,此可謂‘格’乎?大至天下宇宙,小至草木螽蠕,乃至士農工商兵諸事,此可謂‘物’乎?物在彼、故也在彼,何以格之?汝等為朕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