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到此處,向屏風處掃了一眼,接著問道:“后來又說了什么?”
朱希孝額頭見汗,回奏道:“是臣見他攀誣審問官——這在審問中常見,就終止了審問。”
朱翊鈞聽了,不置可否,問道:“可有審問記錄?將來與朕看。”朱希孝磕頭道:“他攀誣審問官,臣未敢錄,這話卻未在筆錄上。”朱翊鈞聞言,怒喝道:“此前說高拱指使卻敢記,如今說馮保指使卻說攀誣,汝等敢欺朕乎?”朱希孝磕頭不止,涕淚交流。李太后在屏風后,被馮保所欺瞞的憤怒堵在胸口,竟也流下淚來。
朱翊鈞森然道:“聽聞你與高肅卿關系不錯,行賄數千兩與宮內大襠,欲在母后前保高。你好有錢,好有義啊!”
如同一聲霹靂在腦門上炸響,朱希孝幾乎癱軟在地。他的確是個厚道人,與高拱私交不錯,也不忍心高拱無端受污而落得滿門抄斬——案發后,馮保把高拱家圍了,高拱上吊卻沒死成。——因此,朱希孝拿出銀子行賄,想救高拱,這個卻是瞞著所有人單對單的,如何被皇帝知道了?這皇帝真是深不可測!心喪若死的當兒,猛然間祖宗顯靈,靈感突現,猛磕頭高呼道:“臣不敢欺君!臣不敢欺君!但恐懼馮當朝耳!臣已得其實,此案為馮保家奴辛儒在京中尋的破落戶所為,偽作戚繼光處逃兵,因戚繼光與張居正厚,欲將張居正拉下水耳!張居正欲瞞戚繼光事,乃與馮保共謀,欲致高新鄭死,因京官們反彈劇烈,吏部楊博、左都御史葛守禮、太仆卿李幼滋等與張居正折辯,張居正又后悔了——”
砰的一聲大響,卻是理石屏風倒地,摔得粉碎!屏風后露出一人,正是當朝秉政慈圣太后李彩鳳!
朱翊鈞哎呀一聲跳了起來,見太后滿面怒容,臉上卻淚痕未干,知道她心傷的狠了,忙走上去扶住,用手輕撫其背,讓她平靜。朱希孝見了慈圣坐在屏風后,心里也是突突直跳,今天他把馮保、張居正乃至外朝大臣為了各自的政治目的,或耍陰謀、或合縱連橫等情一一說了,乃是打定主意日后只做皇帝的純臣——到了此種地步,他反倒不害怕了。
殿內一聲大響,早驚動了殿外伺候的內監等人。乾清宮總管曹德等步入殿來,見三人情狀無甚危險,也無人受傷,剛要說話,朱翊鈞道:“退下!”又叫住道:“今日之事,有敢泄露出只言片語者,盡數都斬!你去把周圍服侍人等名單取來,報與朕!”曹德等凜然應了,復又退出殿外。
慈圣太后見皇帝處置得當,臉上露出凄然一笑。對著皇帝道:“皇兒,母后……母后……他們只會欺負我等孤兒寡母……”未等說完,嗚嗚的哭了起來。
朱翊鈞森然道:“母后有何惱處?他們慣會欺上瞞下,多年來換湯不換藥——一直如此,何必心傷?您傷了心,反倒如了這些奴婢、所謂忠臣的意,何如殺了他們,如咱們的意呢?”倒將李太后說的愣住了,忘了哭,抓緊朱翊鈞的袖子道:“皇兒切莫如此說,哪能盡數殺了?國事如稠,還得……還得靠著這些——”又哭了,說不出話來。
朱翊鈞見不是頭,且有些御臣之道不適合在朱希孝面前說,乃轉過頭,問朱希孝道:“爾也看到母后情狀,還不將這些混賬的心腸都翻出來給母后和朕看看?!”
朱希孝垂淚道:“臣該萬死!以臣所查,張居正開始時確有合謀馮保除掉高拱之心,后來也確有后悔之意——此前,聽坐探所報,張居正在案初發時,壓制科道,不許他們將高拱冤情上報慈圣,后來卻去午門外關圣廟求簽,簽文注解為:‘所謀不善,何必禱神,宜決于心,改過自新’,并因楊、葛、李諸人所勸,乃有提請臣與葛守禮會審之事,否則,圣旨為東廠究問,何必會審?此張居正欲通過微臣與葛守禮保高拱也。”
朱翊鈞問道:“王大臣挾刃犯駕,張居正與謀否?”問話時,聲音也顫抖了,李太后更是緊緊抓住他的手,仿佛溺水之人要抓住一根僅剩的浮木。
朱希孝磕頭道:“此臣未查清者。不過若張居正與謀,王大臣初始時不能攀誣戚繼光,此可為佐證,張居正應未與謀。”李太后和朱翊鈞同時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