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斗聽了笑道:“盡管晚了兩個月,不過朝廷優容士子,給你們每人發了生活費十兩,也抵得過了。”
沈懋學聽了笑道:“是,此前不知朝廷因何推遲會試,現在總算知道了,看來是要為這‘變法’選才。至于這十兩銀子嘛,還不夠買文稿的——這幾天王介甫相公的文集已千金難求也。”
李朝斗聽了,見他兩手空空,就笑道:“嗯,你我鄰居一場也是緣分,這幾天我在部無事時,也抄了些總理大臣張居正相爺此前的文章,王安石的文章也有——你要嗎?”
沈懋學聽了,喜出望外道:“李大人不是跟我開玩笑?”
李朝斗佯裝惱怒道:“我無事消遣你作甚?你等著。”說完又裝模作樣返回家中,拿出厚厚一摞子文稿出來,遞給了沈懋學。
沈懋學接過來,略略一翻,張居正此前的奏章、批示占了大頭,能有幾十份,其他十來份都是王安石的文章——這份資料現在拿出去,賣個五十兩輕輕松松。要是賣給印書坊,二百兩也能賣,不過那樣的話,李朝斗抄錄公文的事兒不免暴露,因為這些資料中能有一大半是沒發在邸報上的。
沈懋學家中頗有資財,見李朝斗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他一躬到地道:“謝謝李大人青眼,若本科得中,此恩沒齒難忘!還請大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說完,三步并做兩步跑回自己的房間,取出行囊中的存銀一百兩,扯了塊包袱皮包上,又快步跑了出來。果然不出所料,李朝斗還站在那里等著。
沈懋學又鞠了一躬道:“李大人抄寫這些也辛苦——區區潤筆之資,聊表寸心萬一,還請萬勿推辭!”說完,將那小包袱遞了過去。
李朝斗大手緊緊抓住那小包袱,卻把手遞過去道:“說好是送給沈相公,這錢我焉能要?莫羞殺我!”
沈懋學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樣道:“此前嫂夫人病重,在下一直想去看望,因學業緊,竟然失禮,實在不當人子!這點阿堵物,不過是稍補前愆。如果李大人不要,我這就把那文稿燒了去!還請勿辭!”
李朝斗臉色先現出潮紅,又轉為青色,神態復雜難明,突然紅了眼圈,拿著銀子轉身離去,口中吟道:“隨陽鵠雁錢財事,抄書也為稻粱謀!抄書——也為——稻粱謀!”似唱似哭,踉踉蹌蹌的走回家去了。
沈懋學不知李朝斗中進士后就一直任京官,因家族貧困,免稅的額度都給老家親屬用了——就這,還需要他時常接濟。
而京師權貴多如狗,他一個小小京官連托庇投靠并來養他的商鋪也沒有,這些年只靠著俸祿過活,去年老妻和母親接連患病,真把李朝斗逼上了絕路。
此次抄寫張居正奏章,把李朝斗多年來引以為傲的清高自賞打的粉碎,一邊走,一邊臉上淌下兩行清淚。沈懋學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嘆道:“這兩句詩雖化用杜工部的詩,卻也非凡品,可知這位李大人竟是懷才不遇之人——唉,古今同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