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欣又噘嘴道:“還不是讓老爺嚇得。這一年多,日日訓斥,就是個好人,精神頭也沒有了。他今年添了胃疼的毛病,都是吃飯不能好好吃的緣故。”
老婆子聽了無言以對,耿定向忍不住道:“這是誰家規矩,媳婦說起老爺來了?我是他爹,還不能訓斥他兩句了?”
梁欣也是飽讀書的,聞言道:“老爺若看不慣如今理學受欺,何不辭了官去講學?二老爺在家,悠游林下,著書立說,何等自在。您老如今雖然正二品,光一個理學頂在頭上,也入不得閣,何必在朝堂受那些窩囊,回家又對著如愚來撒氣。”
因不能說自己舍不得這個官位,耿定向被兒媳婦幾句話頂的面紅耳赤,只坐在那里一個勁的默念孔圣人的老話,勸自己制怒。
耿如愚心中暗暗給媳婦點贊,心說今晚一定吃一把腎寶丸,跟這妖精拼了。想著想著,嘴角就蕩漾出笑來,耿定向瞥見了,心中怒火要把腦門頂開。喝罵道:“你笑什么?”
耿如愚臉色一白,嚇得把碗放下,又要起身答話。他娘道:“別起身了,吃頓飯起來好幾遍,能吃好嗎?你個老家伙,咱家就這么一個種,你要給他折騰死不成?天天‘父父子子’的,豈不聞父慈子才孝?”
耿定向眼珠子都氣的豎起來了,心說你們這是要造反呀。耿如愚忙起身道:“娘,兒子敬重父親,都是該當的。”又對媳婦道:“你別再這里顯眼了,回屋去。”
梁欣聽他這般說,柳眉一豎,耿如愚忙使個眼色,背著他父親跟媳婦拱手。他娘在旁邊見了,撇了撇嘴,暗罵兒子慫包。但此時是一致反抗耿定向的時候,就對兒子道:“你說媳婦干什么?要我說,她說得對。你們爺兒兩個要論文講武,吃飯罷了到書房去,別吃飯時給人添堵。”
耿定向成婚四十年,那老婆就是個受氣包,被他一輩子都吃的死死的。沒想到今日在兒媳婦振臂一呼之下,老婆子也起義了,氣的險些血管崩裂。
但局勢一對三,老耿一看自己犯了眾怒,還真不能大發雷霆,否則家中非要雞飛狗跳不可。正尷尬時,耿如愚四歲的兒子跑了進來,身后跟著個傭人護持著。
那小子拿著一大團棉花糖,道:“爺爺,你看,三爺爺給我買了棉花糖。”
耿定向驚喜道:“你三爺爺回來了?”他孫子不答,又拿著棉花糖跟他媽顯擺。身后的老媽子道:“是,老爺。三老爺回來了,說是去西邊吃口飯就過來。”
耿定向一疊聲道:“如愚,你去喊你三叔過來吃。”耿如愚答應了,起身出去了。
耿定向暗暗松了口氣,也不看老婆子臉色,吩咐道:“拿點酒來。”他兒媳婦道:“老爺,我去拿。”耿定向點點頭。
耿定向的老婆子見友軍被分化瓦解,心里著慌道:“不必,讓春香去拿。我也餓了,叫他們在這里吃,咱兩個到西屋吃飯去。”說完,又叫兩個丫鬟過來伺候耿定向吃飯,她和媳婦倆戰術轉進。
一會兒工夫,老婆子就聽見兒子把耿定力引到膳廳去了,徹底松口氣,就跟媳婦抱怨耿定向的臭脾氣起來。言語間羨慕兒媳婦有福氣,自己當了半輩子受氣包,苦也。
梁欣能說什么,只能勸慰自己婆婆。兩人邊吃邊說些體己話,就聽主屋咣當一聲響,好像有人摔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