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就是耿定向的喊聲:“你說什么?傳教士?京師大學當教授?!”
耿定力說了什么,兩個女的都沒聽清。老婆子不放心,放下筷子起身道:“唉,我去看看。”兒媳婦也道:“太太,我也過去。”說完,攙著老婆子過去了。
進到膳廳,見耿定向何止是摔了酒杯,將半桌子菜盤子都掀在地上了。耿定力和耿如愚兩個站在一旁苦笑,耿如愚身上全是湯湯水水,一個雞爪子還掛在衣襟下擺上。
老婆子嚇得念佛道:“阿彌陀佛,這是干什么?”見耿定向氣的臉如金紙不出話,也慌了神,問耿定力道:“三叔,你大哥這是怎么了?”
耿定力苦笑道:“今日王尚書傳皇上口諭,讓我們聘范禮安、羅明堅和利瑪竇三人,做京師大學教授和講師。教授數學、幾何和哲學,大哥因此生氣。”
老婆子道:“你這死老頭子,皇上這般做定是有皇上的道理,你的學問難道比皇帝還大?再說,管他誰當教授,又沒教你的兒孫,與你何干?值當這般生氣?”
耿如愚攙著耿定向道:“娘,我剛才也是這般說。本來父親只是發怒,我說完這話,才氣的說不出話來的。”老婆子聽說,見耿定向身子都開始僵硬了,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耿如愚見她哭了,忙問耿定力,是不是往醫學院送。
梁欣叫身邊伺候的丫鬟道:“快去我屋里把那裝三棱針的盒子找來。”那丫鬟飛一般跑出門去。這邊她又指揮耿如愚和耿定力兩個,將耿定向架到臥房。
等耿定向躺上炕,那小丫鬟把一個黑漆銀鈿花紋的盒子拿了過來,梁欣打開盒子,讓婆婆把耿定向左臂袖子向上挽起過了手肘,拿出盒子中一條褐色綢帶道:“給老爺大臂綁上。”
等綁好了,梁欣已經將盒子中一個手指長短的三棱針在油燈上燒過,輕輕拍了拍耿定向手肘,待靜脈血管突出后,用針尖在上面快速一點。
剛刺完,那手肘就先出現一個紅點,隨即一滴如墨般黑的血液流了出來,梁欣問婆婆道:“家里可買過酒精么?”老太婆身邊大丫頭梅香道:“有的。”梁欣道:“去拿酒精棉花來,給傷口擦一擦。”話音還沒落呢,耿定向出了一口長氣,張嘴啞聲道:“氣殺我也。”[注1]
耿家人通看呆了,耿定向老婆哭道:“你嚇煞我也!”耿如愚又驚又喜,道:“你如何會這般治療?可謂妙手回春也。”
梁欣道:“老爺與我家爺爺性子一般,這發病也是一樣。我爺爺在家窩火,說不出話時,都讓我給他刺一針。”說罷,將三棱針用酒精棉擦了,又對著耿如愚比劃一下,方收進盒子里。
耿定力哭笑不得,笑著寬慰道:“大哥,你何必氣成這樣。何心隱那般無君無父之徒,皇上都讓他當了教授。如今幾個西洋人當教授,又能如何?還能翻了天去不成。”
耿定向的眼睛望著頂棚,渾濁的淚水從兩邊眼角流下,長嘆一聲道:“吾恐百年之后,道統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