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阿爹保重身體,不孝兒去了!”陳阿生一個頭磕在地上,大滴的眼淚隨之流了下來。
黑瘦的臉龐上溝壑縱橫,看不出年齡的一個南方女人,倚著門低聲飲泣。而在門內院子里站著的,是被生活壓彎了腰桿的一家之主。
“......生!”,他的喉頭也被哽住了,大張著嘴卻沒喊出兒子的名字,只發出來一句含混不清的咕噥聲。他只能望著門外的后生,將滿腔的父愛都收斂在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膛里了。在他膝下,還有一個半大小子,一個幼兒好奇的瞅著這一幕,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和父母在干什么。
陳阿生站起身,將身上的行李緊了緊,轉頭跟同伴道:“永林哥,走吧。”
陳永林笑著對陳阿生的母親道:“干娘莫擔心,我會照顧好阿生的。好多人都在緬甸發了財哩,等我和阿生發了財,回來孝敬你。”
倚門而立的女人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微笑著道:“嗯,我不掛念的。阿生你也莫掛念。”
等陳阿生邁步要走開,女人在身后又說了一句道:“阿生,出門多行好事,莫與人斗氣,千萬莫要為非作歹。”
陳阿生沒有回身,生怕自己一回頭就動搖了決心似的,只是用力的一點頭,跟著陳永林走了。
......
伴隨著帝國南方因為生產率提高帶來的社會陣痛,此前地方難以推動的緬甸移民工作,終于在萬歷十二年出現了洶涌的大潮。像是陳阿生、陳永林一樣的年輕人,在失業的困頓和饑餓中,不得不走上了異鄉求生的旅途。
他們如同一滴滴水珠,在福州、桂州、寧波等數十個城市中流淌出來,匯成了滾滾人流。等操著各地口音的背井離鄉人匯聚在各處港口的時候,已經變成令人瞠目結舌的人潮。
“阿生!阿生!”陳永林在人流中被擠得東搖西晃,拼命掂著腳尋找自己的親戚。小個子的陳阿生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答應了一聲,才讓陳永林放下心來。
“吃完粥往碼頭東邊走哇!知道嗎?阿生!阿生!”
“我知道!碼頭東面,仰光號!”在人聲鼎沸的的碼頭上,被擠得滿頭大汗的陳阿生用力捏住自己手中的瓷碗,對未來的生活多了些信心。
廣州海關給陳阿生第一個見面禮就是碗沿上鑲著兩道藍線的白色瓷碗,比自家用的醬色海碗要好看的多。
這瓷碗是給每一個出海的人放粥用的,盡管拿著這空碗好像變成了乞丐一般,但插進筷子仍然不倒的白粥已經給這些年輕人以足夠的希望——朝廷將負擔他們在路上的飯食。
碼頭上的伙食比在家里吃的要差些,沒有干糧,菜葉子咸菜湯也見不到油水。但每天三碗稠粥已經足以讓他們健康的活著,并給予他們強烈的暗示,皇帝和官府都沒有拋棄他們。
這種被人關注著的感覺很好。中國的老百姓們能夠忍受一切苦難,只要用恰當的方式告訴他沒有被上位者拋棄。反之,如果你徹底的讓他們自生自滅的時候,中國人對神權、和王權的敬畏感也將隨之消失,他們的暴動將摧枯拉朽。
陳阿生排隊領到粥之后,又跑到碼頭上一字排開的大鍋那里喝了兩碗咸菜湯。八月的廣州是酷熱的,必須攝入足夠的鹽分,而此時的朝廷,糧食和鹽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