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官場是有記憶的——當年就是他那請求朝廷支援的那一本奏章把已經回海南的海青天給起復了,官場中人恨不能用大鼻涕甩他一臉。他在松江當一把手的時候沒人能整他,到了南京之后,王以修好運氣就算到頭。
再加上這家伙的官斗能力算不得出類拔萃——當年若沒有海瑞提醒,他就會被徐階用奴變給裝進去就是明證。到了侍郎高位后,因上下左右都給他小鞋穿,導致公事上連續出錯。
本來南京那地方出點錯也不打緊,尤其還是禮部這種無關民生的衙門。但架不住有人盯著他呀,到底被人連續彈劾,打回原形不說,最后被弄到順天府當了府丞。
順天府與應天府一樣都是一把手高配,府尹正三品,但府丞就正四品,王以修辛辛苦苦七八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如今混的還不如在松江那時候呢。
重回四品之后,王以修痛定思痛,將自己在南京連續被坑的教訓進行了刻骨銘心的總結,這官兒做的水光溜滑,誰也尋不到把柄。
但要論官場最險惡的職位,順天府尹和府丞這兩官能排前三甲——要不也輪不到王以修:活兒全他干,黑鍋全他背。鍋太大的時候,府尹也要跟著一起倒霉。
幸虧去年上任的府尹王廷詹出身侍從室,腰板扎實,為人也比較正派,王以修狗命才得以保全。然而沒奈何隊友太渣渣,王以修在任上謹小慎微了兩年多,此次還是遇到了大危機——下轄的密云縣爆出了大雷。
密云這地方原屬于宛平,但因朱翊鈞大興鋼鐵,內府在密云探出了鐵礦,恰好能與西郊門頭溝煤礦組建煤鋼聯合體,朝廷就將密云鐵礦和門頭溝都從宛平縣劃了出來,在兩地中間靠著門頭溝這邊一些找塊平地,建城并升為縣治。
第二任密云縣令是萬歷八年的三甲進士魏允中現年四十歲,字懋權,幼年聰穎,少年以文顯名,與其兄魏允貞、弟魏允孚并稱“南樂三魏”,才冠一時之選。
魏允中曾中鄉試解元,文名不在屠隆、胡應麟之下。但與這些文名高的“才子”一樣,不太適應逐漸變革中的科舉——格物選擇題、閱讀理解、申論之類的分數占比越來越高。萬歷八年時,魏允中參加會試,只落得三甲頭名,被選為密云縣令。
魏允中自詡高才卻未能得京官,只得了百里之治,心緒難免有點波動。萬歷十一年考績中下——繼續留任后更加的放浪形骸,每日里只顧著詩詞唱和,實務都扔給縣丞、主簿。
如此管理問題倒也不大,一方面縣丞、主簿都是老基層,經驗豐富;另一方面密云縣是在煤礦、鐵礦基礎上建起的縣城,一半以上都是密云鋼鐵商社的工人及其家屬,商社經理在這里說話比他好使。因此這縣令撂挑子,也沒影響縣治運轉。
但萬歷十一年春節前,密云鋼鐵商社派人到縣里報案,說是有人偷挖煤礦以牟利,希望密云縣查處。而到年底時,魏允中每日里喝的都是醉醺醺的——他把案子直接扔給了典吏馬斌。
馬斌也算是積年老警察,案子也不復雜:密云縣周邊靠商社吃飯的三教九流全在他心里呢。過了春節他就破了案,把一個叫胡勇的家伙交給縣令,卷宗顯示此人伙同一些游手偷挖煤礦,賣給京師煤炭行——得銀三百兩。
不用上刑,這胡勇一伙兒坦誠罪行,被判賠償商社損失,杖刑加流放。案子從密云報到順天府,從通判到王以修,都按律復核同意。
事情過去一年多,萬歷十二年的重陽節那天,門頭溝出現安全事故。一處煤炭礦井突然塌方造成十余名礦工身亡。等半個月后將現場清理出來,事故原因也查清楚了——失事礦井后面盜洞縱橫,接近五百畝的礦區煤層已經被盜采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