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伯悌卻排眾而出,指著法場周圍議論紛紛的百姓,厲聲道:
“邵大人,皇上登基以來,施政變法只講一個‘民’字,前幾日批答奏章,還有‘天下之治亂,不在制度之更張,而在萬民之憂樂。’等語——這死囚喊出‘天牢冤案’,若不問究竟一刀下去,將朝廷置于何地?!”
“天牢正在刑部該管——邵大人這牌子扔下,也將處嫌疑之地!”
吳岳秀旁觀鄰縣邵伯悌鏗鏘有力的發言,聽得呆了,心中天雷滾滾。心中暗道:“這家伙吃錯藥了?”
這大興、宛平乃天子腳下縣治,從大明開國就從稅賦、人口、捕盜等各種考核項目上就一直存在嚴重攀比現象,縣令的關系就沒好過,角色定位就是誰也不服誰。
但如今吳縣令為鄰縣邵伯悌暗暗伸出大拇指,并悄悄寫了個服字。都是讀圣賢書的,鄰縣邵老弟確實做到了身體力行,這境界高~
吳岳秀雖然佩服,但仍然做鋸嘴葫蘆,一聲不出,看邵城如何答復。
邵城盯著邵伯悌,面上毫無表情,沉吟一下方道:“按制度,死囚臨決前可申訴冤情都是說自家,沒有過替別人伸冤的故事和例子。今日冬決難道就因為他這句話誤了時辰?”
“何不留他一個,其余的照常?”
邵城聽了邵伯悌的話,皮笑肉不笑的道:“留下今日例子,此后法場都是替別人鳴冤之輩,你擔不擔得起另說,本官卻要吃上掛落——我何苦來?”
邵伯悌見他吃了秤砣鐵了心,也知道今天這場合邵城最大,搖了搖頭道:“既然邵大人不許——那本官出去,聽聽那裘喜子說些什么。”
“邵大人,歷來法場上沒有這般章程。本官不許。”
邵伯悌與之交鋒到此處,心里已經雪亮,這裘喜子喊出來的事兒必然牽涉到邵城——若非如此,邵城絕對不會做出如此反應。
站在一旁的吳岳秀和那錦衣衛堂官也覺察出邵城不對勁,但這個場合監斬官最大,質疑的事兒邵伯悌已經做了,這幾個都沉默不語。
邵城雖然占上風,但見邵伯悌梗著脖子瞪著自己,心里反倒砰砰跳的如同擂鼓一般。想了想此時與這憨縣令多說無益,就坐下拿起朱筆,在驗明正身的牌子上一個個劃圈。
他劃圈的工夫,一眾身著紅衣的劊子手從西側走進法場,以往這時候法場周邊看客會喝彩叫好,但今日因裘喜子喊出那幾句,大家已經無心看熱鬧,都用熱切的目光都盯著席棚。
邵伯悌轉過身,看向了法場周邊上千雙祈盼的眼睛,這些眼睛直面的是荷槍實彈的紅衣兵丁,兵丁的背后就是跪在地上的死囚和劊子手——邵伯悌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些百姓在祈盼什么。
這時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大雨點擊打起來的淺黃色煙靄,那里面有一個身著龍袍,卻彎腰抱起稻子,跑向倉庫的身影——這身影正在和身邊的百姓們一起呼喝著,笑著,奔跑著。
他一擺手,將自己帶來的本縣衙役招了過來,吩咐如此如此。隨即他對著吳岳秀等人一拱手,帶著衙役、快手將裘喜子團團圍住,大吼一聲:“本縣將報順天府請旨,旨意到來前,誰也不能殺這死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