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回宮后不長時間,傳旨欽差到達張府。皇帝冊封張居正為“荊國公”,雖然圣旨上說“國公郡望‘荊州’,故以籍貫名之”,但明眼人都知道:荊國公乃故宋王安石之封號,皇帝獎掖張居正變法之功顯明。
張居正當然不能全禮,張敬修代父接旨,叩謝天恩,隨即百官來賀——闔府上下忙乎張居正生辰一天。
當夜,京師宵禁。欽天監的陰陽師記錄:西南方有流星大如雞蛋,青白有光,起參宿,東南行至翼宿,乃散。
與之同時,油盡燈枯的荊國公掙扎著度過了最后一個生日,與萬歷十三年四月初五凌晨二時四十分,歿于家中。
四月五日卯時,宮門開,皇帝擺駕虎坊橋,親自吊唁他的老師、朋友和總理大臣。隨著皇帝一起來的還有一道旨意,追封張居正為中興郡王,位列一等郡王銜。
荊州地區在元代天歷二年后被改稱“中興路”,明太祖稱吳王后方改回舊名荊州,因此這“中興”郡王的封號還是依照以“郡望”封爵的禮法,同時又是一個巧妙的雙關:皇帝以郡王名號蓋棺論定了張居正的功業。
旨意一下,張敬修即得以嫡長子身份,承襲二等郡王。張府隨即改換門庭,將以郡王之禮發送薨逝的中興郡王:時人都以為皇帝給予張居正的已經超過其所付出的,猜測其乃皇帝師保,并與皇帝亦師亦友,才能得此隆遇。
皇帝返宮后,又下旨輟朝三日,舉哀于長安門,三日內京師不得鼓樂、殺牲,禁嫁娶,并敕令百官赴宅吊唁。也就是說,百官去中興王府吊唁不是看感情親疏,而是皇帝下達的任務。如果哪個京官武將膽敢不去,就算違旨,就算你病了下不了床,用擔架抬著也得去磕個頭。
所謂物極必反,如此超規格禮遇,當然會引起一些人的腹誹與不滿,例如耿定向就一肚子意見。他回家后跟兒子耿若愚抱怨“其人振作有為之功,與威福自擅之罪,俱不能相掩,何以得此隆遇!”
自從梁夢龍入閣,梁欣在家里說話聲音大了不少。此際見丈夫滿臉不忿卻不敢相駁,忍不住道:“《追封中興郡王旨》中說,‘其時,政已馳矣。朕以沖齡繼位,臣縱於下,將嬉于邊,士囂于庠。紀綱萬事,群墮于冥昧之中。而瓦解土崩之禍,將隱中于晏安無事之日。自非有雷霆之力不足以集上下渙散之孰,非有整齊嚴厲之法不足以其積久疲頑之習。郡王知其然也,慨然出其身以任之’,有什么當不得?”
未等耿定向駁斥,梁欣又道:“昨日我回去看爺爺,他說詔旨中‘郡王毀譽俱所不計,一切福國利民之事,挺然為之’一條,是皇上最看重的。”
耿定向聽兒媳轉述皇帝的評價,氣焰低了低,嘴里咕噥兩聲,皺著眉頭連聲嘆氣,當天晚飯都沒吃好。
令耿定向等腹誹眾沒有想到的是,張居正死后哀榮還在后面,甚至與追封王爵相比都不遑多讓:四月七日,皇帝再次下旨,張居正將不歸葬于荊州,而在正在施工的皇帝陵寢旁擇一處吉壤安葬——此乃陪侍皇陵之超級恩遇。
自宋代以后,帝王家陵寢已無漢唐時代功臣陪侍皇陵的先例,詔旨一出,天下震驚。耿定向直接臥病,耿如愚侍疾的時候勸解他道:“父親不必上火了,聽梁欣說,明天還有隆遇。”
四月八日,皇帝下旨政事堂,令張四維暫代總理大臣職,政事堂第一件事就是敲定張居正的謚號。王國光等人對張居正謚“文正”無異議,沒想到張四維直接將‘正’字用筆劃去,微笑道:“吾以為,單謚“文”更能稱旨。”
此言一出,盡管政事堂內多是“張黨”,但個個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