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文”字單謚在謚法中乃文臣最高謚號,從周代謚法誕生以來,歷史上只有兩人得此:王安石與韓愈。
自宋代王安石以降,文臣最高謚號為“文正”——所謂“生封太傅,死得文正”者也。單謚“文”絕對超過了張居正的功業,至少張居正在哲學和文學上的成就,比之王安石與韓愈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隨即眾人就發現張四維這人的惡心之處。張四維的提議必然能獲得皇帝歡心,但卻毫無風骨——郁悶的是,大家一肚子意見還提不出來,無論是誰今天要說個“不”字,讓此際陷入悲痛中的皇帝記恨上都是輕的,中興郡王一家能咬死他。
政事堂閣員中,潘晟是變法派,對張居正謚“文”還是“文正”不是特別在意;王國光比張四維還沒有風骨;梁夢龍粘上毛比猴都精,絕對講不出反對意見;羅萬化還在往回走的路上呢。
只有申時行、許國兩人,還算有些風骨,算是政事堂僅存的正氣,但這兩人那嘴像是上了岸的魚兒一般,張吧好幾下,卻發不出聲音來,只在心里暗罵張四維雞賊。
張四維正式領銜政事堂的第一次會議,就將其執政風格展露無遺:一切以稱旨為先。將“文正”中的“正”字劃掉算是給政事堂的副相們一個下馬威——有種的你們反對一下試試看。
事實證明,盡管副相們都認為“名實”為施政之要,但到了悠關自家前途命運的抉擇的時候,身體比靈魂要誠實的多。于是政事堂達成一致意見:中興郡王單謚“文”,張四維具本急奏。
因為是皇帝掛心的頭等大事,侍從室一刻都沒耽擱,急送養心殿。朱翊鈞覽奏后,潸然淚下——原時空的張居正,得謚“文忠”四天后即被彈劾,清算之后家破人亡,不僅險些被鞭尸,謚號也被剝奪。
“千古第一能臣”不完全是朱翊鈞對張居正的認知,而是來自于后世這些人的評價:梁啟超說張居正是明代唯一的大政治家;常凱申說,王安石以后最大的政治家,就是明朝的張居正。
后世中國的哲學家、思想家熊十力這樣評價張居正:“漢以后二千余年人物,真有公誠之心,剛大之氣,而其前識遠見,灼然於國覆種奴之禍,已深伏於舉世昏偷,茍安無事之日。毅然以一身擔當天下安危,任勞任怨,不疑不布,卒能扶危定傾,克成本原者,余考之前史,江陵一人而已。”
可惜,這個支撐一個穿越者展布大計,全心全意除舊布新,興革天下以救國救時的那個總理大臣已經離開了自己。年僅六十一歲。
在老先生在時,朱翊鈞可以隨意揮灑他的創意、奮勇前行而敢于蔑視一切荊棘,——他知道一位負不世出之才,擁有絕人之識,并對自己忠誠不二的頂尖人杰在輔佐自己,他能勸阻自己的冒進、激勵自己的斗志、原諒自己的自私,擔負起最沉重的政務。只因為,這個偉丈夫欲盡破世人悠悠之習,而措天下于至治!
在這一瞬間,朱翊鈞明白,自己剛穿越來的時候,盡管擁有成年人的靈魂,但在張居正的陪伴下,又重新“長大”了一次。
如今,將自己覆于羽翼之下的老先生已經離去,朱翊鈞從今天起,就要獨立的面對一切苦難與荊棘——歷史早已偏轉到了完全未知的方向,朱翊鈞將成為一個沒有可靠大副的船長,在怒海中搏擊狂風與巨浪!
老先生,朕已經重新長大。
世間,已無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