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寶兒喜滋滋地看著,幫他整著脖領上的紐扣,抻一抻后襟,仿佛是她親手做的一樣。當晚梁天夜啼,礙了大人的事,舞寶兒心里發愧,起身要將寶兒移到外屋去。林少奇卻把寶兒搶了過來,抱在臂彎哄著,他自言哄過幼時的二丫,存有經驗。
不一會,果真不哭了,林少奇便輕輕將他安排在床中間,伸出長臂來摟著娘倆,沉沉地睡了。
浮世跌宕,靜夜憐人,舞寶兒難得睡了個踏實覺。
醒來時,林少奇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他說要打仗了,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回來。他翻著自己上上下下的口袋,連一塊銅子也摸不出來,又愧又急,大男人站在原地憋紅了臉。舞寶兒任他木木地站著,自己跑到灶上,變出了三顆滾燙的紅皮雞蛋。她安排著:“給你姊一個,給二丫ー個,還有一個是你的。”林少奇推搪,將自己的那顆還給她:“你得顧養自己的身子。
舞寶兒重新塞給他:“前線打仗得有氣力,餓著肚子就跑不過子彈了。”
男人當著她將那雞蛋剝皮,分了兩瓣,他朝自己嘴里塞了一瓣含含混混地說:“寶兒,你放心,我指定回來找你們娘倆。”
舞寶兒接過剩下的一半,沒進嘴,心便暖乎乎的。
在舊社會,娼妓是一種合法經營,大方營業,自帶一番招搖。
娼行里有個術語叫“遛彎”,便是在春、夏、秋三季,尤其夏夜薄涼之時,由妓院的負責人領著在街上閑轉,三三兩兩,倦醉搖扇,紅粉凝香,從姚家巷一直到貢院西街,妖信步于大庭廣眾之間,從而達到宣傳的效果。
男人們看熱了眼,看癢了心,奈何兜里的大子兒還得供家人嚼谷,喝不起樓船上的花酒,便奔了暗娼。
暗娼也叫暗門子,到這里的人俗稱“鉆狗洞”
因為是非法經營,操此業者不得大張旗鼓地招客,只得托“跑合人”給“帶水”,起個拉攏介紹的作用。
而大多不含分給“跑合人”一份利的暗娼,只得自己攬客,排排列列地蹲坐在巷口、碼頭邊、雜商區。
來者背手弓腰,低頭細相,宛如采買家性。
一經談妥,便一前一后默契離開。
舞寶兒所居之處便在這煙花野巷附近,周邊多是以此為業者,頗成一番規模。
可畢竟還是追求實惠的貧戶居多,可有時連窮男人也嘗鮮來了,她只得出去攬客。
那時梁天還不到三歲,搖床已難將其束困。
舞寶兒想到個好辦法,便是將寶兒放在一口空缸之中,墊上棉絮。梁天在里面貼壁而爬,坐井觀天,好歹不失安全。
春去秋來,苦世磨人。
河那邊有時零星地響著槍炮聲,舞寶兒守著梁天,瞪著眼睛靜靜聽著。夜舞寶兒正接客時,外面急響起敲門聲。
暗娼門上總掛一盞紅燈,亮則客空,滅則客盈,按說這時不該再有人來尋花。客人掃了興,蠕動起肥蛆似的身子,口中罵罵咧咧。舞寶兒便去開門,外面的人渾身臟污,倚著門摔了進來。她認出那是林少奇,頓時心上一酸。
林少奇身上掛了彩,衣服臟污油爛,他見到舞寶兒便落了淚,哭得如同孩子。他說:“我姊病死啦,我是來家奔喪的。”
舞寶兒說不出話來,只能抱著他揉著頭發,這時小二丫從后面探出來,蔫蔫如幼貓。她了熱水,給林少奇剪了身上的爛衣,見到那原本光潔的胸背上粗疤累積,不由流了淚,她說:“這次回來了,就不走了罷?”
林少奇垂著腦袋,說:“我是當了進兵跑回來的,殮完我姊,就得趕回去,留在這里會連累你們。”
“走多些日子?”
“說不好,軍隊打了勝仗,還得繼續向西開拔。
他接著說:“我一走,二丫就交給你了哇。舞寶兒點點頭:“我拿她當親閨女待。”
林少奇低頭從地上那堆爛衣里翻了翻,找出兩個鐵皮罐頭放到舞寶兒手里。“我只有這個。”
第二日,天剛朦朦亮,林少奇便要走了。
臨走時舞寶兒又塞給他一個熟雞蛋,林少奇不要,舞寶兒說:“收下吧,吃了就有了念想,有念想人就還能回來。”
林少奇咬牙,貼身塞好了。
舞寶兒抱著梁天牽著二丫,一直送他到巷子口,只等到人徹底走不見了,才慢慢回去。
晃就過去了半年,沒聽到關于外面的消息。這時二丫已經六七歲,懂了事,能幫她照看寶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