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老遠的那個老漢,只得回轉身來,對兩個神氣揚揚的公人唱個喏,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官人請問,小老兒仔細聽著就是。”
“這關頭原,可是關羽故里?”公差問。
“是是,正是壽亭侯故里。”老漢頓時與有榮焉的點頭,露出憨厚的笑容。只是這笑容難以掩飾那一臉愁苦的菜色,顯得有些凄哀。
看來,這兩個公人,不像是縣中來的,倒像是州中來的。本縣,誰不知道關頭原是漢壽亭侯故里?
“老貨。”另外一個公人說話更不客氣,“這十里八鄉,是否有個叫關漢卿的人?你老實回答,但有一個字不對,仔細你的皮!”
關漢卿?老漢下意識的就點頭,“有有。”說著往南一指,“關先生,那可是這里大大有名的人物哩,哪個不曉得?他家就在黃河邊。”
“那他在不在家?”公人再問,那神情似乎是倘若老漢敢說不在,就會受到鞭打。
老漢趕緊回答:“關先生之前一直在南邊和大都,幾年前回來,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
兩個公人不再廢話,打馬就往南,直奔黃河邊。
此時,離黃河東岸只有半里的一個破落的大院內,正有一個年約五旬的高大男子,在院中碾草藥。
看此人雖然衣衫簡陋,還在碾草藥,可面容卻頗為儒雅,不像個莊稼漢。
碾著碾著,此人突然扔掉手中的草藥,喟然嘆息。
“郎君嘆的甚氣。”一個頭發斑白,面容憔悴的老婦從房中出來,“郎君不是說,自己是什么煮不熟,捶不扁的銅豌豆么?為何終日長吁短嘆?郎君不是自稱,普天下男兒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么?”
聽她說話,顯然也是讀過書的。
那男人回頭苦笑,“夫人吶,銅豌豆不怕煮,不怕炒,不怕捶,卻怕火爐融煉啊!”
他指指四顧蕭然的破落大院,“吾家沒落至此,家無隔夜糧,就連筆墨之錢,尚且難尋。緣何不愁?”
老婦那依稀能看出當年風韻的臉露出冷笑:“郎君可是后悔了?想你關漢卿,也曾在大都名動公卿,在江南洛陽紙貴,為一時之俊杰,想不到臨了臨了,落了個鈴醫串巷,對聯換錢的地步。郎君是否后悔不曾經營仕途呢?”
這個男人,當然就是戲曲泰斗關漢卿了。
說起來,關漢卿祖上也是大戶,只是早就沒落,淪為醫戶。早年,曾經在大都為醫官。但其人志向仍舊是濟世安民,只是不愿意屈世權貴,也不愿意為蒙元效力,這才沉湎戲曲之道,竟為大家。
當年,關漢卿騎鶴下揚州,廣為結交江南名士優伶,留戀梨園戲院,當真是名動一時。
做不了官,仕途無望,關漢卿只能寄情于戲曲,在一篇篇膾炙人口的佳作中宣揚心中正氣,卻屢屢得罪權貴。尤其是這幾年,元廷逐漸拋棄漢法,對漢人文士更加苛刻,要演戲劇已經很難了。
幾年來,不少劇作家和優伶,都被以誹謗的罪名逮捕。南方的李唐越強大,元廷對梨園戲曲就越苛刻。不是討元廷喜歡的戲劇,根本不能演。
這也是關漢卿陷入困頓的重要原因。
“夫人,吾是曾后悔過。可后悔的并非沒有經營仕途。而是后悔回到河東。”關漢卿苦笑,指指南方,“幾年前,唐主起兵時,我們還在金陵,又不知唐軍底細。聞聽刀兵,以為江南大亂,就趕緊渡江北歸。”
“如今看來,唐主竟真是命世之主,而非賊寇之流。聽說,唐主坐了洛陽,大修長安,濟世安民,大有再開漢唐盛世之氣象。當初若是留在南方,說不定能為漢家效力,也不枉費一生了。”
關妻苦笑:“說這些尚有何用?如今各處渡口,把守極嚴,就是要渡河,也很難了。再說,就算我們能偷渡到河南,唐主也未必知你,用你。你要出仕施展抱負,仍然難如登天。”
“不提了。吾先要做了草藥,好換點麥子。不然,一家人又要饑餓。哎,百姓困苦難耐,就算生病也只管等死,這醫術要想換口飯吃,也越來越難了。”這個自稱銅豌豆的男人,此時很是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