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記憶,第五倫給遠親們都貼了一個標簽,第一氏無疑最為傲慢。他們作為齊王田廣嫡子的后代,遷徙時排名第一,人口土地也最多。武帝時他家曾買官為郎,出過兩任縣令,如今雖然官越做越小,第一氏家主只為鄉三老,卻一直將其他幾家當小宗看待。
一路縱馬向西,其他幾個家族也各有特色。
第二氏最短——漢武帝時打擊豪強,第二氏因為跟大俠郭解有往來,被當黑惡典型打掉,又被遷去漢中房陵開荒,與親戚斷了往來。這導致八大家族只有七個成了本鄉常識。
第三氏最小——也不知為何,幾乎代代單傳,以至人丁稀少,戶不過十,民不過百,依附于第一氏。
第四氏最精——這個家族另辟蹊徑,選擇經商,做商賈的能不精明么?
第五氏最悍——第五倫家以強悍出名,因為第五倫的祖父是行伍出身,年輕時還跟陳湯去西域打過仗,會點陣戰之術。農忙爭水械斗,本鄉也沒人干得過他們。
第六氏最老實——這個家族與第五氏相鄰,埋頭種地,經營田疇,甚少參與爭斗。
第七氏最兇惡——第七氏是遠近聞名的惡豪,家中多輕俠之輩,整日舞刀弄劍,欺壓弱小,據說還跟茂陵大俠原涉有往來,暗中做些違法勾當。
第八氏最好儒——這個家族最后遷來,好地都被親戚占光了,人口比不上第一氏,打架斗不過第五、第七,做生意也被第四壓了一頭。于是他們祖先自費前往長安學經,吃到了經術的紅利,元帝年間時出過位博士弟子,那時候太學生還是金貴的。
所以第八氏最重視教育,家傳一經,可近來有些中衰,很久沒出過太學生。今年第八矯更被第五倫搶了名額,導致兩家關系有些僵。
總而言之,幾個家族雖名義上還是親戚,實則一盤散沙,甚至為了各自利益結仇爭斗。
“現在形勢是這樣,但幾年后就不一定了。”
第五倫心中如此想著,已經離了大路,踏上前往第五里的鄉間小道。
道旁盡是阡陌分明的田地,加起來恐怕有上百頃之多,其中他們家就占了一半,其余分屬幾十戶人家。有小溝將水從成國渠引來灌溉,粟米已經收過,而宿麥還沒種下,正在準備開耕事宜。
幾個漢子拄著農具,正在田邊用瓢喝水,他們荊釵布裙的妻女提著飯食來送,瞧見第五倫騎馬過來,都站起身朝他作揖。
“見過小郎君!”
第五倫笑著回應,這些人大熱天還要穿著犢鼻褲干活,陽光將他們的脊背和臉龐曬得黑黝黝的,肩膀上有拉犁時繩子留下的勒痕,畢竟不是每家都能擁有耕牛。
里中大多是自耕農,但不少人的地已被第五氏兼并,一些外來流民為逃避官府勞役賦稅,也投靠豪門,成為徒附奴婢。
距離里聚近時,無法開辟成農田的坡上種滿了桑樹、麻疇,亦有人在其間勞作。
如果說田地供給的是食,那這些經濟作物保證的則是衣。第五倫這一身錦衣繡服和每天吃的膏粱之食,都是佃農奴婢雙手創造的勞動成果,這讓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適。
不過,階級雖由出身決定,但一個人心向何處,卻要看他后天所作所為。
正在這時,第五倫聽到果園處傳來一陣痛苦的哀嚎聲。
卻是一個摘梨的里民不慎從樹上跌落,正抱著腿干嚎,第五倫分開眾人湊近一看,發現一根木刺深深扎進他沒穿鞋履的腳板,已經出了不少血。
仔細看此人痛到扭曲的臉,卻是認得,雖然三四十歲了,輩分上卻算他遠房侄兒。第五倫招呼旁邊的人幫忙拔了刺,找塊布包扎好止血。又見傷者連鞋履都沒有,一瘸一拐恐怕難以走回兩里外的家中,遂讓第五福牽馬載他回去。
“小郎君,我牽馬載他,那你怎么辦?”
第五福大餅臉上寫滿了不樂意,里中族人有親疏之分,按照與家長的血緣遠近區分地位高低。第五福家離大宗較近,還沒出五服,從小就跟在第五倫身邊,兒時做伴當陪他讀書識字,長大為仆從,以后會替第五倫管管莊園,不勞而食。
要他給地位低下的遠親牽馬,第五福當然不高興,而那傷者也連連推說不敢。
第五倫摸了摸后面:“馬背將我膈疼了,想走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