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襄問了一番后道:“爾之經學倒是十分扎實,你既欲從我學詩賦,那我也與你道我之心得。”
章越當即露出洗耳恭聽之色。
“我初學詩時,但欲工其詞語藻繪,到了中年方始少悟,漸漸窺其宏大之處,有些得意的詩句。”
“李太白杜工部的詩,如夫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不得入,可望而不及也。白樂天,元稹之詩,則可以依門而窺。”
“詩乃六藝之一,不可兒戲也。故而你要學詩,先熟讀魏晉漢唐詩篇,先一一背至爛熟,但是背得再熟也到不了古人之腳跟。”
說到這里,陳襄那幾本詩集道:“唐人的詩篇,你都已是讀過,這幾本都是今人所寫,雖不如唐人但也有幾篇佳作,等你背熟了,下個月朔日來此,我教你作詩。”
章越收下書,起身道:“謝過先生。”
陳襄道:“這些禮品你拿回去,我這里不需這些。”
章越道:“這如何使得,圣人教弟子都要取束脩,這是弟子應有之禮。”
推辭一陣,陳襄只收了拜師禮,其余古籍,筆墨則讓章越帶回去。
陳襄笑道:“我這里廳僅可旋馬,菜止時蔬,三郎莫不是覺得我這六品官有些寒磣?”
章越道:“先生勤儉如此,何來寒磣之說。”
陳襄道:“我祖上世居住古靈,后遷至塔巷,與你身世一般皆是少孤,能考上進士為官,全賴族中父老,以兄長撫養照顧,且節衣縮食地供我讀書,我方有了今日。”
“如今我為官,就拿出大半俸祿回鄉供養兄長父老,至于平日所用足夠衣食開支即好,故而倒不是我節儉,只是反哺恩情罷了。”
章越道:“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又何況于撫育之恩。我實在羨慕先生有如此族親和兄長。”
陳襄看了一眼章越則吟道:“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陳襄所言出自詩經,二子乘舟。
說得是兄弟二人乘舟離去,家人依依惜別之景。
章越聽了陳襄所吟,不由想起當年在仙霞嶺,兄長送別自己的一幕。
“當年我辭別家鄉進京趕考,沿閩水溯流而上,當時吾族中父老于江邊送別,此時此景我一生一世也是忘不了。”
陳襄目光有些濕潤,似緬懷起了往事。
章越道:“多謝先生,三郎家中除了哥哥嫂嫂,也別無其它報答之人,聽聞先生念此甚是感動。”
陳襄對章越言道:“也好,又說到詩文,有君子小人之別,小人之詩文雕蟲篆刻絺章繪句以求悅人耳目,更有甚者朋奸偽飾中害良善之人,有言者不必有德也,故此世道敗壞,人心不古。”
“然君子之詩文以功業實行光明于時,而其余發為文章,故而古來帝王將相之詩,無意為文卻能自工。但若無實行,君子也撰文當以德為首,以文輔之,偶有所感,情至而文至了。”
章越明白陳襄借著說詩文,何嘗不是與自己說些人生的道理。
他躬身道:“先生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學生記下了。”
說罷章越告辭離去。
陳襄的老仆提著燈籠,將章越送至門口,這時候天色已暗,章越回身向堂上再行一禮,然后離開了陳襄家宅。
章越本以為,今日陳襄會在自己面前提及章惇,但沒料到對方卻一句話也沒有。